宋父抬手在一旁立着满是岁月痕迹的门板上敲了两下,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开口,“……老神仙……神仙?”
随着宋父不断加大的音量,半瞎眼老头才从白日梦里悠悠转醒,从嗓子里挤出个“嗯”。
宋父往前轻推了一把面前的年轻人,脸上带了点讨好的笑,“老神仙是徐东让我来找您的,您神通广大,我家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招惹了脏东西,劳烦您给看看。”
说完宋父双手恭恭敬敬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
宋寻看着两人,他们准备的红包挺厚的,抵得上家里小半年的开销,也够宋父去医院把腰疼好好看看顺便承担在家待业宋母今年的社保……想到这儿宋寻的手在身后死死掐住另一个细瘦的腕子。
半瞎子从躺椅上直起身却没后续动作。
宋父见状把腰又往下弯了弯,原本不敢抬头看向老神仙的脸无措的扬起笑,“真是麻烦您了,我们一定感恩戴德,以后只要有用得到的地方您招呼。”
半瞎子嘴角一扯乐了,吝啬地从宽大的袖衫里伸出两根手指尖,敲了敲面前的木桌面。
宋母一点即透,从宋父手里接过红包上前一步把它恭恭敬敬在桌上搁下了。
半瞎子的头缓缓转了回去,没等宋父两人反应过来的一眨眼功夫,众目睽睽之下桌面上那厚厚一打红纸包着的钱就在不翼而飞。
众人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
凌晨那通电话里他们便听说这算命的厉害,把他吹得像神仙下凡,几人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难怪徐东意外得了这个老神仙的一句建议电话里听着就乐的要疯了。
一直惜字如金的老神仙突然朝着两人身后的少年开口,“年轻人你来。”
宋寻在背后狠狠掐着胳膊的手一僵,脚蹭着地往前挪了一步。
他不是不敢上前,只是眼前的老人身后的树上正挂着一个垂着鲜红长舌的吊死鬼。
这鬼正试图用他的长舌缠上眼前半瞎子的脖子,它用力一荡一荡的往前凑,头皮被狠狠拉扯着白眼都因为大力翻了上去,但还是每次都差一点,它就更努力的荡,视觉效果就好像荡秋千。
宋寻低着头不抬头,犹豫着想要提醒半瞎子,不过没等他酝酿出这句话,那人先开了口。
半瞎子斜斜靠在椅背上,刚好在那个吊死鬼下面,怡然一卧随着摇椅一晃一晃的捋胡子,“那个年轻人啊,你今年多大啊,今天来找我又要算什么?”
不等他开口,老人笑咪咪徐徐接下去,“哦,你叫宋寻,真是个好名字啊,过了十八岁生日也有半年了,不过这半年里过的日子不怎么舒服,我说的可对啊?”
宋寻没应声默认了,余光还时忍不住偷瞄那个吊死鬼。心想这个半神仙确实有些本事,但就是自己都快和鬼脸贴脸了也没发现,估计帮不了自己。
老头自顾自摇着,少年又偷偷一瞥,偏偏二人目光相接。
老人依旧笑眯眯冲他笑,仿佛害怕不够灿烂被忽视,单边眉毛一扬竟是一个挑眉,身后一直伺机而动的吊死鬼似乎终于找到机会,舌头一个用力向前狠狠猛扑想要抓住老人!
目睹这一幕的宋寻刚要上前把老人推开,只见下一秒——
看起来老态龙钟脚步不灵的半瞎子竟然闪电般速度转身抬手,那个鬼的脖子竟被他直接抓住,靠着手劲生生扭断!
一团跳跃的火焰自老人掌心腾起,不能动弹的鬼怪身体在他手中翻落,不过瞬间就化成黑灰。
黑灰在开空中越飞越高逐渐分散,在小院中仿佛下起一场黑色的雪。
穿过纷纷扬扬的黑雪,宋寻从老人本应该浑浊的眼里看到了比年轻人都恣意的笑意,张狂且饱含生命力,而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古稀之人会有的。
就像他掌心翻滚燃烧的火焰一样,不息的向上攀升,这种生命的热度和生机,几乎要冲破老人佝偻的身躯。
宋寻记得在他看过的杂书里记载过,不同于人,死后若埋于土地肉身腐烂后留下一具白骨,很多鬼死后什么都不留下。
他们没有生命,或许应该说他们的生命早已消失,本身就是轮回间的暂时形态,所以眼前这场黑雪就是它留下的最后瞬间。
雪花落地就会消失,什么都不剩,以不同凡俗的绚烂瞬间祭奠这个生命彻底的终结。
恍然间宋寻心里泛起一丝诡异的凄凉,为这个消散而去的鬼。
老人微笑看着少年。
视线相交的瞬间,宋寻慌忙避开目光,片刻注视过的那双眼睛比他想的明亮,老人沟壑眼纹下的双眼,仿佛是一颗仍在燃烧的火种,随时就能燎原覆野。
眼睛可以不见,耳边却是老人的呢喃。
“宋寻——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寻回去,自相矛盾,可惜弃之轻松,拾起未必亦然。”
“你的名字很有深意。”
宋寻从来没细想过自己的名字,今天也是第一次听人给他这么掰碎了讲。
半神仙趁着宋寻呆呆站着,拉过他的手塞给他三枚铜钱,随后粗糙的手掌附在他掌外,慢慢合上两手笼住了三枚铜钱。
随着老人的动作,宋寻忐忑的摇动,手心感受到几枚钱币在在掌心不断碰撞,冰凉的,发出清脆的金石声。
老人命令道,“抛在桌子上。”
指令发出的瞬间宋寻,掌心笼着的钱币应声而落,滚动几下倒在桌上。
半瞎子动作又变得不似刚才摇手那么灵敏,颤颤巍巍地伸手挨个摸过几枚硬币,眼睛也不看,充分体现他半瞎子的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