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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2页)

众人听了一起笑,不得不佩服王安石的气度。此时的王安石已初露锋芒,虽然比不得杨寘等人天下闻名,在江南还是有些名气的。杨寘锋芒太露,其实韩绛这些人颇不服气,碰到一样学问好的,难免同仇敌忾说两句,憋着劲要把他的状元夺过来。却没想到王安石对此并不看重,心胸令人叹服。

杜中宵只是在进士边缘徘徊的人物,这样的话题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喝酒。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中学问最好的是苏颂,不但是文章好,各种杂学无不精通。当然他也知道,别人是不这样看的。真正什么样的学问是这个公认的好,杜中宵依然把握不住,他与这个时代的思想总是有些差距在。

印象中的久别重逢并没有,王安石只是静静喝酒,偶尔说一说这些年的见闻,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热,不卑不亢。父亲的去世,使王安石面临到了人生的转折点,也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韩绛有些感慨,印象中的王安石也有读书人一样的毛病,指点江山,恃才傲物。此次重逢,却不再见从前的影子,锋芒尽敛,稳重了许多。特别是言谈中偶尔说出一两句话来,颇有高屋建瓴之感。听说这几年王安石于诸子百家无书不读,学问一日千里,并不夸张。

杜中宵一直有些拘谨。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最顶尖的人物,难免有些紧张。知识跨越千年,既有远见的地方,但也有一些无法抚平的隔阂。

第73章旧人

年关将近,天下的发解举子齐聚京城,热闹非凡。这是京城商户数年一次的大狂欢,虽然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却总有生意彻夜不休。

杜中宵一个人躺在客栈里,看着家信。离家时说好到京城游学几个月就回家,没想到就这么待了下来。好在顺利从国子监发解,算是跨过了科考的第一步。

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与韩家一起搬到了许州,雇了几个主管照看各处生意。此次来信,父亲说与韩家已经商定,等此次杜中宵回家,便与韩月娘成亲。如果侥幸中了进士,便小两口一起出去当官,如果不中,回家接着读书。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了,供得起杜中宵一个闲人。

把信放下,杜中宵枕着手看着屋顶出神,面前浮现出韩月娘的脸庞。其实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一个家庭,一段生命的旅途,相知相携一起走到路程的终点。自己对于中进士做官过于执着了,一年来患得患失,反而失去了生命的乐趣。其实,自己年不足二十,哪怕此次不中,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下一次科考必然会容易许多。扪心自问,真地有必要如此焦虑吗?

叹了口气,杜中宵也不知道答案。潜意识当中,杜中宵感觉此次是最好的机会。特别是前些天见到了王安石,杜中宵就更加觉得如此。这个人的出现是一个标志性事件,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了,自己要赶在最合适的时机上车。这是时代的列车,倒并不一定是王安石的列车。

一时无事,杜中宵努力回想前世学过的王安石变法的经过和内容,分析其中的利弊,选择自己最合适的道路。王安石的车不好上,这毫无疑问,只想一想他身后自己党派的样子,就得仔细掂量。同样反对派的车也不能搭,他们斗倒王安石的办法就是熬,杜中宵哪里能花一辈子这样跟人耗。

想到这里,杜中宵只觉得嘴里发苦。仔细回想历史书上的内容,便就知道这是一个属于王安石的时代,他有足够的才华,也有足够的毅力,坚定地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其他的人要么赞同他,要么反对他,能够站在中间挺立不倒的,都非常人。

想起前些日子见的那个沉默寡言、目光坚定的年轻人,杜中宵便就知道,自己要想在这个时代有所作为,避不开他。杜中宵也清楚地知道,哪怕记得历史书上讲的王安石变法的内容,照着那些变法内容自己去施政,也未必能够吸引王安石的支持。那些变法内容从来不是全部,只是王安石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所采取的措施。他换一个位置,换一个视角,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付出什么,目标坚定。而且不管是他的私德还是做事的能力,都无可指摘,除了结党,很难斗倒他。

微微摇了摇头,杜中宵决定不再想这些。最关键的是王安石是个有理想的人,上以圣贤自期,下想治国安民,并不是为了政治利益而结党,这就足够了。至于最后谁上谁的车,谁做司机谁做乘客,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最关键的,杜中宵还要想方设法考上进士。

正在这时,房外传来声音:“杜兄在吗?在下曹居成,你家里有些物事托我带来。”

杜中宵翻身起床,略收拾一下打开房门,看着曹居成站在门外。

曹居成满脸堆笑,上前拱手:“杜兄在就好。此次在下侥幸从本州发解,来京的时候,你家里备了些衣物,让我带给杜兄。——哦,天色不早,我们出去饮两杯如何?”

杜中宵看着曹居成,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好。”

此次再见曹居成,与以前大大不同了。他再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焰,甚至在杜中宵面前有一种谄媚,生怕得罪杜中宵的感觉。此次发解试,曹居成成功过关,不枉他数千里跋涉从福建路赶到中原。至于吴克久,不但是未过发解试,现在还麻烦缠身。

杜中宵向朝廷献上了蒸酒的册子,杜家由此获得了三州蒸酒的特权。此次有朝廷下令,地方执行起来格外严格,酒糟价格州县定死,杜家的酒课也有了明确数目。跟杜家闹矛盾的“其香居”,受到县里其他酒楼的排挤,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临颖城里,替杜家管着酒楼生意的主管,是一位除役衙前,曾经扑买过官酒楼。他做起事来比杜循更加有手段,几个月就挤得“其香居”没有钱赚,吴家一直咬着牙向里面填钱。酒课是死的,只要吴家找不到接手的人家,酒楼关门都要官府的同意。奈何“其香居”离“醉仙居”太近,谁会作死去接那个生意?吴克久家里,现在只想着县里开恩,让他们尽快把酒楼关了了事。

曹居成到临颖县,目的就是了取得发解资格,现在这种局面,哪里会搀和进杜家和吴家的纷争。他离开临颖,到京赶考之前,甚至还专门到许州杜循那里,为杜中宵带些物品来。

收了家里寄来的衣物,杜中宵走出房门,与曹居成一起寻地方喝酒。

自己与吴克久的诸般纷争,曹居成多数时候只是个看客,特别是到京城之后,他专心学问,没有参与吴克久的事。到底是同乡人,杜中宵也不想拒人千里之外,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考中进士呢。

到了一个酒铺坐下,酒菜上来,曹居成举杯道:“在下恭贺杜兄自国子监发解,祝不日高中!”

杜中宵一饮而尽,看着曹居成道:“这有什么,你不是也如愿以偿,从本州发解了么。”

曹居成满脸堆笑:“惭愧,侥幸而已。若是杜兄回乡,那就难说得紧了。”

杜中宵笑笑不说话。自己虽然天天担心后边的省试和殿试,但自信怎么也比曹居成强得多,本州发解绝无问题。曹居成说得不错,自己不回乡,便宜了别人。

饮了几杯酒,曹居成叹口气道:“我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只要中举。此番得偿所愿,十之八九不会再回许州了。离乡数年,也不知家里如何。只愿此次能得个出身,回乡光宗耀祖。”

杜中宵沉默一会,举杯道:“既如此,我祝你得偿所愿!”

两人一起饮了酒,一时无话。福建路是科举重地,世代官宦的大族不知凡几,远不是许州那种地方能比的。曹居成一旦中了进士,回去之后与大族联姻结亲,势力不可小视。这一点杜中宵比不上,他就是中了进士,也只能在官场上自己奋斗。所以思考再三,还是接受了曹居成的好意,相逢一笑泯恩仇。以前的恩恩怨怨,就只算在吴克久一个人身上了。

第74章风波

几乎转眼之间,春节就到了,历史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到了庆历二年的春天。

正月初七,省试,杜中宵发挥正常。考完出来,回到客栈大睡三天,没有跟任何人庆祝。数日之后揭榜,杜中宵以二百一十八名过关,在过省试的五百七十七人中排名比较靠前。不过,此时殿试依然会黜落,录取率大约在七八成之间。二百多名依然有危险,而且排名靠后,落到后向等,仕途大受影响。

进入二月,正在过了省试的举子紧张备考的时候,新任知制诰富弼突然上奏,请求取消殿试,以省试成绩决定进士的去留和名次,一时舆论大哗。

这一日杜中宵正在客栈内读书,住在不远的曹居成急匆匆地赶来,行礼毕,道:“杜兄,可否听闻朝廷新政,欲不行殿试,而以省试定举子去留?”

杜中宵吃了一惊:“殿试朝廷故事,怎么可能会改!现在省试已过,在京的举子无不在悉心准备殿试,突然一改,岂不是让众人无所适从?再者说了,省试奏名五六百人,哪里会有这么多进士。”

曹居成叹了口气:“正是如此。可千真万确的消息,富舍人突然上疏,什么省试殿试三短三长,要废了殿试,以省试成绩取士。圣上觉得有理,诏书都已经下来了!”

说完,曹居成不住地拍大腿。他省试排名四百余名,直接用省试成绩,可能就此刷掉了。

杜中宵仔细回忆一番,自己前世学的历史,清楚记得从宋朝之后殿试便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还有什么皇帝集权的重要意义,印象里不曾改过。突然之间富弼来这么一下,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边叹着气,曹居成在桌边坐下,牢骚不断:“我听人说,富舍人自己是制科出身,对进士出身的同僚多有不满,才想了这个法子,欲从此之后让进士出身的人在制科之下。唉,他们争来争去,只是可惜了我们这些人。我千辛万苦,费了无数心力,才侥幸过了省试。如此就此落第,如何能够心平!”

杜中宵不语,直觉认为此事不可能。但曹居成说得千真万确,诏书都已经下来了,那还有假的?曹居成可能落第,自己倒是不但心,但二百多名的成绩,很可能是赐进士出身,而不是及第,这对以后的仕途影响可就大了。

想来想去,杜中宵对曹居成道:“事情突然,谁也不知朝廷是个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去寻几个朋友问一问,你且等在客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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