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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1页)

曹居成在京城就杜中宵一个熟人,急忙答应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出去。杜中宵对曹居成态度比较冷淡,以前的芥蒂并未消除。但终究是半个同乡,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绅由于与王素起冲突,前些日子离京外任,改知扬州了。离了父亲的渠道,这种朝廷大事想来苏颂也不清楚。想了想,杜中宵还是到了韩家来。

随着下人到了韩绛的小院,却见苏颂和王安石都在这里,围着那台蒸汽机讨论得热火朝天。

上前行礼毕,杜中宵看着众人,苦笑道:“听闻朝廷有旨意,此番不行殿试,以省试定去留。你们消息比我灵通一些,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韩绛混不在意地道:“不错。富舍人上奏,论省试三长,殿试三短。不以殿试取士,以往也有大臣提起,此次再提,圣上便就准了。——其实没有什么,左右还是我们这些人,难道再考一次,还会考出什么不一样的来?行不行殿试,并无大碍。不过于朝廷来说,以省试取士,则决之于诸司,而背离了恩归于上,终是不妥。不过我们现在是举子,于这等事却不能插嘴。”

苏颂道:“每科进士必取三四百人,以省试取,杜兄也必得进士出身,何必烦恼。”

杜中宵看了看几人,都是不在意的样子。韩绛和王安石都在前十名以内,苏颂稍后,也不过二十余名,省试成绩也是高科,当然不怎么在意。可自己二百余名,那就完全不同了。当然,在别人眼里,以自己的家世和学问,能有进士出身已是高中,应该满足。在他们看来,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王安石沉默不语,依然在那里观察蒸汽机。在京城待了几个月,最终王安石还是感觉这几个人说得上话,慢慢走到一起来。跟苏颂和韩绛不同,王安石对蒸汽机的具体结构和原理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东西有什么用处。韩绛跟他讲起可以放到船上,有诸般好处,他才真正重视起来。

杜中宵转念一想,自己从最初的中个进士就好,到现在最好能进士及第,甲科更棒,欲望是一次比一次更高了。真按富弼上奏,自己已经中进士,实际上达到最初目标了。

此事在成绩最好的那些举子中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怎么考,结果不会变化太大。如省元杨寘,本就是此届状元呼声最高的人。但对省试排名四五百名的人,就是另一回事。

辞别了韩绛等人,杜中宵有些闷闷不乐。回到住处,与曹居成一起到了旁边酒铺,喝起闷酒。

仰头把一杯酒喝下肚,曹居成愤愤不平地道:“杜兄,你说世上有这种事么?好好的科举,自有故事在,怎么到了我们就有这许多花样?省试之后,我日夜苦学,只想着殿试一举翻身,现在成了泡影!”

杜中宵沉声道:“此事或有转圜余地,也不用过于心焦。”

曹居成连连摇头:“听说诏书都已经下了,难道还能够收回去?唉,真真是倒霉透顶!”

杜中宵沉下心来,把事情仔细想过,才道:“诏书收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前难道还少了?此事终究是富舍人一个人的意思,圣上不察,轻率答应了而已。取消殿试,有两条就说不过去。一个是殿试是艺祖旧制,近百年一直沿袭,岂能说改就改。再一个,没有殿试,只以省试定举子去留,便是取士之权在于有司,而不决于人主。前一条好说,后一条,是很难推行下去的。”

曹居成只是唉声叹气,哪里肯听杜中宵说的话。

金口玉言,皇帝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不能改,在这个时代不存在的。诏书到真正形成有效力的敕令还有几道程序,收回去并不是不可能。现在的这位皇帝,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了。倒不是他冲动,而是在后面群臣劝谏,仔细衡量利弊之后,拉得下脸来收回去。

取消殿试的弊端显而易见。最重要的一点,有殿试则取士决于皇帝,进士是天子门生,用人之恩归于天子。而取消了殿试,就决定于相关部门,最重要的官僚群体与皇帝本人无关了。只要皇帝的脑子还清楚,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第75章全部押中

一如杜中宵的猜测,三天之后,朝廷收回成命,殿试依然按计划举行。

经过了这一个插曲,此次科举更加引人注目。此时西北新败,全国都处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议和的声音完全占据了上风,朝廷也需要一次完美的殿试吸引目光。

三月中旬,杜中宵走出客栈,看着夜色朦胧中一片翠绿的汴河两岸,目光坚定。殿试的日期终于到了,自己用功两年多,今天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

东华门个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比杜中宵前世的高考还要热闹。数百年正奏名举子在这里检验身份,领取号牌,准备入宫考试。

杜中宵带了笔等必要的物品,静静地站在宫门外,看着举子们在宫门前争先恐后,目光沉静。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抢在前面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心情杂乱,不如一切顺其自然。

崇政殿内早已布置妥当,一切都与省试相差不多,只是周围的防护、监查更加严密。不但有许多监考的官员,还有宫中卫士,衣甲鲜明,庄重肃穆。

到写有自己名号的几案前坐定,杜中宵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到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平定,精神要集中,争取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一切如仪,等到卷子发下来,杜中宵展开一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诗:吹律听凤鸣;赋:应天以实不以文;论:顺德者昌论。

最不重要的诗是杜中宵没接触的,典故倒是知道,伶伦听凤鸣而制十二律。应制诗五言六韵,与律绝不同,只要不离题,合格律即可,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而最重要的赋和论,全被杜中宵押中。顺德者昌论来自他从大相国寺买的一本不知名拟作,应天以实不以文来自与韩绛的一句玩笑话,杜中宵以此为题回去练了好久。

深深吸了一口气,杜中宵把题目抄在卷纸上,发下来的试题放进黄包,挂在胸前。收拾妥当,先不落笔,闭目静坐一会,排解掉各种杂乱心思。赋和论的题目押中,此次殿试已是十拿九稳,一个进士及第跑不掉了。平日里经过了多次练习,相当于杜中宵用自己的最高水平比大部分人的下限,这再考不中以后就别动中进士的心思了。当然,妄想状元之类也不现实,杜中宵的水平,最上限也比不了最厉害的那几个人的临场发挥,这是事实,强求不得。

把纸摊开,饱蘸了墨,杜中宵先写《应天以实不以文赋》。这赋杜中宵做过多次,关于里面天人感应的部分,还多次向苏颂和韩绛请教,补足了他最欠缺的环节。应天以实不以文,这中间的内涵杜中宵曾经仔细推敲过,哪些是文,哪些是实。概括来说,天降灾祸反应人政不修,当以恐惧之心而修时政,此为应天以实。而祈禳作法,不修人政,则为应天以文。这题目出来,实际反应了此时朝廷的心态,即对过去几年政治的不满,潜意识里倾向于改革了。

《顺德者昌论》与赋一脉相承,强调了改革内政的重要性,内修德政,则天下太平。

看这题目,杜中宵第一想到的就是庆历新政。殿试题目由皇帝本人选出,不用问,此时皇帝已经有了改革朝政的想法,全国即将迎来一场大变革。实际上殿试题目一公布,观礼的大臣都心知肚明,有的言官已经开始称颂皇上圣明了。

猜中了题目,赋、论的难点杜中宵早已提前解决,此时就是组织语言,以最好的句子把以前就已成熟了的想法写出来。只是杜中宵求功名心切,谨慎求稳,不敢涉及西北的和战之争,只是以历史上的灾异事件作比,尽量避免现实的政治事件。这样四平八稳,却也失去了拔尖冒头的机会。

赋论一气呵成,杜中宵检查再三,并无差谬。感慨地微叹口气,这就是自己的最高水平了,不知最后能中几等。其实《顺德者昌论》,或者类似的题目,不只是杜中宵猜中,此时考试的举子中,还有不少人猜中了。因为最近几次科举,从“积善成德”到“大德日生”,连续出这类题目。但是赋论却再无一个人猜中,纯是杜中宵的运气。

最后把诗作完,卷子整理完毕,早已到了午后。杜中宵看看殿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交卷离开,也不再磨蹭,恭恭敬敬把卷了交了上去。

出了东华门,却见韩绛正在那里等自己的兄弟,旁边站着王安石和苏颂闲聊。

见到杜中宵出来,韩绛远远拱手:“恭喜杜兄!”说完,突然仰天大笑。

杜中宵走上前来,一边回礼,一边笑着道:“此番侥幸,全托韩兄之福。”

韩绛道:“这是你的时运来了,天赐你俸禄,与我何干?当时一句话,别人听过就忘了,哪里会想到你会回去当作拟题,认真练习。你与我们谈过多次,哪个当真去练过?刚才我还问苏兄,没想到他也与我一样,没有专门去做这个题目。这便是天赐之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强求不来。”

苏颂也笑:“早知杜兄真能猜中题目,我们便一起做几篇锦绣文章,不定夺个状元。”

王安石也知道了杜中宵曾经向两人请教赋题的事,上前道贺。只是他对成绩淡然,没什么表情。

苏颂道:“不消说,天色还早,我们今日不醉不归。自入京城,杜兄一直忧心忡忡,生怕此次一举不中。这番连赋题都猜个正着,哪里还有不中的道理!”

韩绛连连摆手:“你们去订个酒席,我在这里等五弟,到时去寻你们。”

杜中宵看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高声道:“好,今日我做东,不醉不归!自离乡来京,不觉一年多,殚精竭虑,一心只想着中个进士衣锦还乡。今次题目是我多日练习过的,总有个出身跑不掉。一日得偿所愿,心中便如一块大石落地,人轻松许多。”

韩绛和王安石、苏颂几人考得都很顺利,神态轻松,听了杜中宵的话一起笑。韩绛最是轻松,他是有官在身参加科考,按此时不夺寒门上进之路的惯例,不能中状元。

杜中宵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真想长啸一声。考进士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跨过的第一个难关,这一步跨出去,后面就看自己奋斗了。这一个出身,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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