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递过一条浸湿的帕子,示意他系上,以免吸入太多烟尘。黎恪照做后,车夫行了一礼,驾车往营帐那边去。
只留下黎恪一个人,深深叹了口气。
不论山上是什么,他都只能前去。
他别无选择。
黎恪踏上了长阶。
一路上,他十分不安,山海镜被他攥在手心里,不断往四方照去,连眨眼都不敢太过频繁。
黎恪知道,只有让山海镜照着了厉鬼真面貌才行。他唯一能克制恶鬼的,就是这面镜子。
一上山,焦糊味更浓,除台阶外,全是黑黢黢焦土表皮,绿树、草木全都成了枯炭一般扭曲的焦糊物,里面可能还有一些生灵没跑出来,一并死在了大火中。黎恪居然闻到了一点点烧焦的肉香,这让他有些作呕。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望不到头,望不到底,不知不觉间,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但是黎恪听到了歌声。
柔美的、细细绵绵的戏腔,不知在唱什么词,他从未听过。
黎恪先是下意识沉迷进去,而后猛地一惊。
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戏班子?分明是有鬼!
唱戏的声音就在前头,黎恪自己都不知爬了多少层阶梯,但只要想到能将那恶鬼收入镜中,他便来了劲,又继续往上走。
山峰顶,无人得见,那兰庭寺被烧毁的断壁残垣中,一双红绣鞋在当中,犹如花旦置身方寸戏台上,随鼓点碎步起舞。
黎恪竭力叫自己不去听,只仔细分辨那唱词。绵长如钩的歌声四面八方回荡,欲说还休,凄婉缠绵,泣诉自己命运多舛,诉说自己不得不离开父母家乡,离开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
这竟是一曲女子的闺怨词。
黎恪顿觉不可思议。这兰庭寺怎会和女鬼扯上关系?
歌声飘飘忽忽,不知远近,任凭黎恪怎么攀爬,都没能爬到顶端。若非黎恪这些日子和近卫们习武,恐怕早就要累倒在中途。
又是近半个时辰过去。
黎恪浑身如水淋,大口大口喘气,脸上渗出的汗沾了虚空中漂浮的碎尘,黏出一道道黑印子。他顾不得擦,两条腿都在打颤,不得不停下休息。
风吹过,黎恪一激灵,浑身凉。
前后迷雾笼罩,他依旧在长阶中,望不见前路。
黎恪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条长街真的只有九百九十九层吗?
他已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吧?
蕙娘也曾来过这兰庭寺上香,即便以蕙娘这样的脚程,一个时辰也该到山顶了。
这鬼,已经出现了。
山海镜先照了照自己,没照出异样,黎恪又去照别处。
按时辰算,现在分明是白日,天却更暗下来。黎恪虽带了火折子,可这山上所有的木头都被烧光了,他想做个火把都不成,只得费力去分辨。
他停了下来,不断转身四处去照。可台阶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你若有本事,就出来,何必藏在暗处?”黎恪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