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镜外的徐福便能彻底摆脱漫长岁月带来的苦痛,感情都丢给姜遗光承受,他将变得和姜遗光原来那般无情无欲。
“你既然知道我的半身已毁,我没有七情六欲,自然该想到我会识破。”姜遗光说。
他从未想过乖乖听从命令,在见到徐福那一刻起他就想明白许多问题,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命运都被两个人左右,一个是先帝,另一个便是徐福。
就像两个人操纵同一个木偶,难免磕碰。他遇上的许多矛盾的人与事都是因为两人理念不和。
如今先帝逝去,当今皇帝在徐福面前没有一敌之力。他也一样,暂时听命,不过因为无法反抗,并非徐福提出的条件。
入镜后,其余几人受不了时间的磋磨,性情逐渐古怪,就连最坚定的明孤雁也偶然露出痛苦之色。
他渐渐察觉古怪,为何徐福历经劫难时,他也生出幽怨、愤懑、惊惧之感?
这些情绪十分陌生,起先很浅淡,他根本没有发现不对。直到徐福跪在阿房宫残垣处痛哭,他便开始心酸。
然后,他生出联想,想到了始皇帝死因,想到李斯与赵高合谋,将运尸体的车挂满鲍鱼,以掩盖尸臭。
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竟也生出悲痛感。
发现这点后,他自然产生怀疑。以往他在死劫中也偶然有过,但……将离已灭,他在徐福记忆中,他怎么会有情绪?
不是鬼怪所为,也绝不可能他突然生出感情,答案不言而喻。
起了疑心后,姜遗光对徐福每一个举动都产生了怀疑。
凌烛和符轮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怀疑,他们都说是自愿进来的,这份自愿必然也有徐福的推动。
皇帝是被逼入镜中的,当时氛围紧迫,让她感觉如果不拼一拼就会落入徐福手中。
引路人……明孤雁,正因为她最忠诚,忠诚到几乎没有自己的主意,便最可能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他决定把几人挨个试探一遍。
埋葬凌烛那晚,符轮发现了。
他在暗中窥视一切,不敢出声。即便他没醒,也能算出发生了什么事。
符轮便马上离开了。
因为姜遗光已经起了杀心,计划下一个就轮到他。他不走,一定会落得和凌烛一个下场。
符轮轻易离开,所以重点也不在符轮身上。
符轮离开后,姜遗光察觉自己能感知到的情绪更浓了些。
他推测,徐福记忆中的感情也如实体一般有份量,他们五人各自分担,慢慢落在每个人身上的便不容易被发现。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他马上生出情感,就会立刻识破。
徐福哈哈笑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附掌:“果然聪明,果然聪明……”
笑着笑着,脸上神情又扭曲起来,仿佛其中一缕魂魄正被抽走。之后茫然地趔趄一下站稳了,扶住头猛地甩了甩,这才回过神,抬眼就看见面前巨大的一面圆镜。
镜中,徐福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和一个人说了什么话,又好像没有,四处看看,不见一道人影。
是他糊涂,生出幻觉了吧?
徐福蹒跚来到镜前。
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眼看要触碰到花纹,跟烫着似的马上收回。
他居然还在被迷惑!他又想碰这面诡异的镜子!
徐福用力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转身飞快离开。
姜遗光跟了上去。
和他所想一样,皇帝和明孤雁离开后,他能感知到的情绪更深几分,好像他也有了喜怒哀乐,他就是徐福本人似的。
这也是他留下凌烛的缘故。有凌烛分担徐福的七情六欲,不至于让他一个人承受。
徐福没再去见文帝,只留下一封书信请将军转交,信中他恳请文帝封锁骊山作为禁地。他将游历四方,寻找解决之法。
徐福暗忖,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大错,即便文帝不是他的君王,即便对方提防他,但文帝到底还是信任他居多的。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还有什么颜面见文帝?
他不知身后有个孤魂野鬼,一直跟在他身后。
徐福一直在世间游荡,靠行医算卦写书为生,但他偏偏也不敢出名。自从将扶木栽下,孽镜台放归黄泉之上后,他就失去了大部分力量。
他先前还真是可笑,把孽镜台的邪祟的力量当成自己的。
失去力量,徐福不得不更加谨慎,绝不叫人注意自己。
他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长住,住了顶多五年就必须换地方,走得远远的,以免被人发现自己不老不死的异常。有几次他没留意,不慎当众受伤后却毫发无损,即便当时没什么人怀疑,他也必须马上离开。
因为这个缘故,即便他交友广阔,也不能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他不断寻找各地能人异士,但大多无功而返,有少数几个也叫他失望,那些人的能力完全无法抵挡来自阴界的恐怖。
途中徐福不断找寻各地异象,前去解决。只要碰上病人,他就尽力医治,碰上穷苦者,他便帮忙。
有人当他是骗子,有人将当地惨事怪在他身上,认定是他引来灾祸。他为收伏邪祟需得忍受巨大痛苦,却甚少得到感恩。
世道渐渐乱起来,汉代江山被夺走,后边又光复汉室。上面打仗的人越多,下面过的苦的百姓就越多。
徐福越来越忙,也越来越苦。
“这都是我的罪过,我该赎罪……”他又一次被当做灾星打出小镇。
大雨倾盆,徐福没有伞,也没有蓑衣斗笠等物,甚至衣服都在刚才的撕打中被扯坏了大半。雨兜头浇下淋了满身,也浇得他冷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