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然后呢?”
陆斐:“然后,他长大了,外出求学,他去了北平,认识了很多跟他差不多的人,那些人都是进步青年,于是,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名进步青年。求学结束以后,他回到了家乡上海,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北平很先进,上海也很繁华,但他总觉得上海差点意思,因为这里仍然是歌舞升平的模样,没有他想看到的,全民抗争的画面。”
说到这,陆斐笑了:“他很失望,觉得上海的人们无知,他们都是朽木,都是鲁迅笔下写的,麻木的中国人。”
王大夫看看他,也笑了一下:“但你认为,真正无知的人是他,对吗?”
陆斐点点头,“现在我是这么想的了。”
思索片刻,王大夫低下头,继续记录。
陆斐:“不是说了吗?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想要改变家乡,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争取让更多的人清醒过来,他一边跟其他的学生联络,一边寻找更多的有识之士。他经常不回家,把自己的父亲气得半死,他父亲经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读书读的脑子都傻了,妄想蚍蜉撼大树,以后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大夫问:“你觉得他父亲说得对吗?”
陆斐垂眸:“不知道。”
“他父亲想要他平安过一生,继承家里的工厂,做个富贵闲人。他却选了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即使他没有真刀真枪的干,也没有当那个次次都出头的人,那条路依然危险。”
“只是,父亲的唠叨终究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他偶尔也会跟其他有钱人家的公子出去玩,有一次,他和一个叫张青山的人一起去看戏,那个戏园子,叫月棠园,班主姓陈,所以又叫陈家班,张青山和陈家班的角儿柳若蝶是相好,隔三差五的,就会过去看她。那天他们一起过去的时候,恰好柳若蝶嗓子哑了,她没登场,张青山觉得丢面子,不痛快,这时,一个小孩给我们上茶,张青山突然动作,小孩的茶泼到了张青山身上,张青山发怒,要打这个小孩,谁知,另一人突然冲了出来。”
陆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个人,瘦瘦高高,是他见过的、除了自己外长得最好看的人,那人阻拦了张青山,却惹得张青山更加生气,抽出皮带,狠狠抽在这人的脊背上,这人硬生生挨了,却没弯腰,只是继续挡在那个小孩面前,大有随便他抽、只要他能出气的意思。”
王大夫听得疑惑:“那这时候,你的角色在做什么?”
陆斐笑了一下:“他啊,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去劝架,但张青山气头上来了,又不听他的,把戏园子砸了大半,班主求爷爷告奶奶,把柳若蝶请出来,才让他消火。后来,张青山跟柳若蝶离开了,而我的角色,跑去找那个男人和小孩,碰了一鼻子灰,才独自离开。”
“他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陆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因为他蠢。”
因果关系
王大夫:“为什么说他蠢?”
陆斐:“看不清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蠢;自以为是的自封为拯救者,却不知道他就是个跳梁小丑,二蠢;在意识到一切之后却不舍得抽身出来,导致最后无法挽回,三蠢。”
王大夫:“……”
他看着陆斐的眼神有点复杂,因为从陆斐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他对自己的痛恨。
是真的痛恨,看来,他们已经说到陆斐入戏的关键了。
而这时候,陆斐突然抬头:“他害死了那个小孩。”
王大夫没说那只是个角色这种话,而是问他:“怎么害死的?”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自从那天看到了他们,他就像是打了鸡血,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苗子,被压迫,但并不麻木,有血性,只是还没被激发出来,他铁了心的要把这个好苗子拯救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也参与到唤醒国人的事业当中来。所以,他几乎隔几天就要去一次月棠园,那人不愿意和他有牵扯,根本不见他,而在这种时候,就都是那个小孩接待他。”
想起小桃子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笑脸,陆斐的神色柔和了一些:“那个小孩,真的很可爱,她活泼、会来事,戏班不养闲人,她不会唱戏,却还能留下,一是因为那个男人保着她,二是,她太会说话了,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孩跟那个男人,并不是亲人,他们没有关系,小孩的家人都死光了,一年冬天,她乞讨到了戏班,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别人都不管她,只有男人,给了她一碗热水,然后,她就拼命的磕头,求男人收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