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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2页)

“贵人有何话不妨直说。”邹吕瞥了眼茶水,手拢在袖中不曾动。他微弯的眼尾渐渐平了,连带着眸中的笑意也雪融般的全然消退下去。

我兀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觉身上的寒意有消退之意,连带着舌尖都暖了起来。呵气拂过茶面,我道:“先生贵为王师,在我初入晟都时百般相助,如今却对我冷淡许多。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先生?”

“臣一向奉云夫人之命为王上护驾,事事皆以王上为重,并无针对贵人的意思。”邹吕的声音不似过去柔和轻快,像是岁月沉淀后浓重的土,“若有不妥,还请贵人见谅。”

“先生所谏,我有所耳闻。无非是说新王为我劳民伤财,恐落下话柄为人诟病,又因我出身渊国,怕我生出二心危害万明。”我手中合上茶盖,话里将他的意思轻轻揭开,“听闻自新王幼时便受先生教导,先生待他如慈父爱子。我妄自揣测,正因爱之深切,思之周全,先生才怕我误他前程。”

“贵人既知,何必再来问臣?当初伽莱污蔑一事,贵人险些亲手推他入深渊,让臣不得不多心。”邹吕目光淡淡地看着我,心中仍因最初之事而介怀。我犹记他那时对我不甚满意,事到如今还是心存芥蒂。

当初他待我宽和,皆因伽萨;如今他对我不满,亦因伽萨。我细细琢磨着,略体会出些许意味来。

他只将我当做供伽萨一时之乐的物件,伽萨想要便取来给他,闲暇之余赏玩一番以解平日的烦闷苦恼;可若让伽萨真正对我动了情,我便成了耽误他为政的罪人、将来留名青史时的污点。

古往今来,长伴君王身侧之人,多被这般歪理所束缚终生,不曾想有朝一日也会落在我身上。

我放下茶盏,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可今日坐在先生面前的,已非当初之我。”

邹吕的眼眸动了动,不置可否,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臣愚钝。”

他自称愚钝,言下之意是看不出我身上有所进益,不信我能真心实意地为万明谋划。

“贵人自幼养在宫中,应当明白天下帝王最不可有之物便是真心。万千情丝不过使人耽于情爱、自甘堕落,常人或许无妨,新王身在高位,只怕有朝一日毁于其上,贵人的那位皇叔不就是如此么?”邹吕面目柔和,口中却说着伤人之语,“可贵人既不能为王上分忧解难,又无法替他管理宫中诸事,不过满心都是情爱二字,依仗宠爱肆意妄为。殊不知色令智昏,贵人眼下非但不加以劝阻,还妄图使他深陷其中,臣实在不解。贵人此举,与攀附权贵而生的菟丝花何异?”

“先生此言我亦不解,难道天下王侯便无人能兼顾二者么?”他将我贬得一文不值,几乎是指着我骂“红颜祸水”,我不禁有些激动地质问起来。

“世上安得两全法?”邹吕遗憾地看我一眼,起身拜别,“臣今日入宫是为时疫之事来,不便久留,先行告退,请公子自便。”

他手里捧起高冕重新戴在颅顶,行于雪中如一尊移动的玉石雕像,冷冰冰看不出半分人情味。

我目送他远去,右手攥拳重重捶在门上,凌厉目光睇出去时吓得门外候着的御医眼瞳一缩。

怎么没有两全法?我偏要好好地站在他身边,偏要与他看万明的太平盛世。

我偏要寻一个两全法!

“先生对时疫了解如何?”我平复了心绪,走下台阶去与为的御医说话。

御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老臣从前在渊宫中,主持过两回疫病的防治,时逾一月方得根治。先帝宽仁,不曾责怪臣愚笨。”

“如今万明瘟疫骤起,先生可有耳闻?”我又问。

“老臣这几日正与诸位同僚商议救治之法,只是不知实况究竟如何,故而进程缓慢,若是……”御医唇上的白须颤颤巍巍,他突然明白什么似的一顿,随后便跪伏于地,连带着后头几位御医及提着药箱的小童一并跪下,“老臣愿为公子分忧,若公子有所指派,老臣万死不辞。”

“好。”我赞赏地点点头。先前只是想让他们随巫医一同前去巡诊,眼下经了邹吕的一番话,我心中亦生出了些旁的想法。

“桑鸠,你去告诉白虹一声,让他说与伽萨听。”我唤来桑鸠,一字一句道,“前朝无人敢去蜃渠,我去。我从不是只能生在锦绣中的鸟,能替他分忧,替他解难。他当初与我说让我放手去做,若是如今还算数,就放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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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地赶了十数天,终于到了疫病最为严重的沙城。我一面抬袖掩住口鼻,目光飞快地四处扫视,只见城中死尸满地,尚有染病者浑身生疮流脓,倒在街边痛苦哀嚎;亦有幼子躺于榻上无助哭喊,父母却俱亡于榻下。一时间,种种情形叫人惨不忍睹。

路过一座大宅时,里头一个面部溃烂的男人突然大吼着冲出来,眼见那长满脓包的手便要抓住我的袖子。我连忙勒马躲开,同时自后方飞来一枚梭镖没入他腿中,致使他扑倒在地。

“主子小心。”宴月在几步外冲我喊了一声,纵马护在了我身侧。

那男人口中哀嚎不止,我们同行之人纷纷戴上面罩,几位御医则做足了万全的防护,这才上前查看。他们低头交谈几句,从随身携带的药匣中取出数种药粉敷在伤处,随后又是交头接耳片刻。

过后,方有人来回我,“禀公子,此处的疫病应当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臣等带来的药虽不完全对症,但已初显效力。且待臣等在城中研究一番,应当可以配出相应的药。”

“既如此,为何死伤如此惨重?”我环顾四周,总觉得这病不如他们说的那般简单。

“老臣亦有此惑。虽然病症并不复杂,可就伤口来看,竟像是丝毫没有受过医治,也完全不曾用过药。”御医疑虑道,“恐怕这城中,还未实行过有效的防疫之法。”

我抬眸看向那渐渐止住痛呼的男人,虽心有余悸,但很快反应过来若真如此,恐怕与城中掌权者疏忽职守脱不开关系。我当即吩咐他们在此处好好研制,自己则勒马先往掌管该城的太守府衙去,决意好好问责一番这里的太守。

路过城南时,我似乎瞥见一列白影在重重叠叠的房屋之间闪过去。定睛一瞧,却是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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