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败仗很快被二十岁刑警画上句号,二十岁刑警又换了一身衣服,一身黑,晚上穿黑衣服是什么癖好?陆孝被揪起衣领,后来又被托着后脑勺推着走,二十岁刑警的力气蛮大的,陆孝闷闷地问,你是要送我去见阎王吗?
当然不是!二十岁刑警把他推到一个烧烤摊上,两个人坐下,陆孝看着二十岁刑警脸上露出的严肃表情,觉着这表情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喧嚣吵闹的烧烤摊里,周围一群人吵吵嚷嚷,冰啤酒磕磕碰碰,无一人认真严肃。
二十岁刑警问他,你怎么了?好像魂儿都丢了。陆孝一抹眼睛,发现啥也没抹出来,他的眼泪憋住了,他变成一个不会哭的人,着实有些可怕,陆孝抽出一根烟,懒散地往后面一靠,脚往椅子上一蹬,又是地痞流氓的姿势,非常不文明。陆孝说,确实,我丢了一样东西。
没工夫和陆孝废话,二十岁刑警端着严肃正经的表情通知陆孝:事情出现了变化,计划有变,不是停滞,是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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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起枪击案里,主犯皆是陆义明,从犯有数人,每件案子都不相同,原计划为防止打草惊蛇,抓捕陆义明与抓捕各个从犯实施统一时间、统一调配;现如今计划有变,陆义明举动反常,对人民群众危害极大,决定先对主犯陆义明实施抓捕。
陆孝听完后说,不会让我去抓他吧?我真打不过他,偷袭都不成,勉勉强强能捅他一刀子。
二十岁刑警摇头,像小拨浪鼓似的,否定陆孝的奇怪想法后,二十岁刑警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推到陆孝面前,刚好推到冰啤酒旁边,陆孝以为二十岁刑警在暗示他喝口冰啤酒,于是拿起啤酒杯小抿了一口,抿的时候余光看向二十岁刑警,二十岁刑警一反常态没有嫌弃他,反而表情更加严肃正经。陆孝放下啤酒杯,才看见极其干净的一把钥匙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
陆孝拿起钥匙,问二十岁刑警,这是干嘛?
二十岁刑警紧接着拿起陆孝的啤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像老学究训学生那样告诉陆孝,为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为了你家人的生命安全,请你暂时住进我们安排的公寓里,对面楼有两个小组轮班制白天黑夜地盯着,如果陆义明来找你,好确保你的安全。
对于确保安全这事儿,陆孝是不信的,从小到大都不信,所以一直到今天,有人在他面前许诺这种话,陆孝条件反问似地问二十岁刑警,你怎么确保我的安全?
二十岁刑警笑着说,这个你放心,我在门口守着,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陆孝一听,感觉更糟了,说可别啊,你是正义的化身,我就是个渣滓,我的命不值钱,不值当警察叔叔费心费力。
二十岁刑警教諵枫育他:人,生来平等,且生命是无价之宝,哪能用金钱来衡量?你不是渣滓,你是宝贵的人民群众中的重要一员,是推动历史长河向前涌动的一份力量,你的命非常重要,每一个人民群众的生命都非常重要。
陆孝惭愧,面儿上挂不住,眼神四处乱瞟。
看到陆孝无地自容的别扭样子,二十岁刑警又补上几句话,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如果要问我的命和你的命有什么不同?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像你这种物化生命、贬低生命、不尊重生命的思想迫使我站出来自愿成为保护人民、尊重生命的人民警察,小时候正义让我保护人民群众,长大以后使命和正义让我保护人民群众。
恍若隔世,陆孝好像回到了入驻看守所的那年,老警察苦口婆心教育他,这么想,陆孝算是幸运的人了,人生路上遇见了十几个充满光辉、正义凛然的好人教育他,驱使他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人。
二十岁刑警问他,陆孝,顺利的话,你可以亲眼看见陆义明接受人民的审判,至此,你的大仇得报,你开心吗?
陆孝点头,说开心,我当然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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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煦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难堪的童年时光——母亲是什么样的?有人用手圈成一个圆,母亲是圆圆的苹果,从冬天的冷气和雾气里走来,脸上裹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母亲那端伸出了柔软的手,两只手搭在一起,母爱也被圆圈紧紧地锁住了。方明煦却想,母亲是方形的,是几条笔直的线禁锢成的电梯井,他的母爱融为一滩接着一滩砸下的难看的烂肉泥,不是诗歌里描绘的那样,一抹刺眼的白色从空洞里坠下去,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也许母亲回过头,脸上摆出或淡漠或痛苦的表情——紧紧箍着的衣料和身体突然出现一条细缝,母亲洁白的脖颈和坚硬的锁骨露在这条细缝里,顺着细缝看,看见母亲稍稍向下倾斜的窄小的肩膀,又看见浑圆的胸脯,很快她坠下去了。
梦里的时间线忽然与陆孝的旧时光并在一起:小小的陆孝抬起小脑袋,很久没剪的头发乌糟糟一团压在脑门,陆孝需要摇头晃脑好几次才能露出那对圆溜溜的眼睛。抬起沉重的脑袋代表虔诚,陆孝正虔诚地看着他,极瘦,窄窄的两扇肋骨被一层皮包着,凹凸不平,底端又突出好大一块儿骨头,他的骨头都被皮紧紧地包着,怎么看着越发的清晰?哦,他一定是过得很惨。
陆孝的腰被宽宽的白色绫罗捆着,一捆,他的腰型完全显了出来,他的左右两块儿骨头可怜地突出来,衬得他的细腰吓人的很,然而他虔诚地活着,眼睛亮亮的,每时每刻都在虔诚地看着伤心的方明煦,这是在梦里,因此方明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愉悦,他在现实里有的是一种悲伤,在梦境里又是另外一种悲伤。他问陆孝要去哪里,陆孝将头抬得更高,说要去县医院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