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孝当时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心里不成熟的想法在叫嚣:我要杀了你。后来他将此事讲给四十岁民警听,四十岁民警说,幸亏你当初没有像个傻逼似的复仇,你的初恋很可能是个反社会人格变态,你能打过他?陆孝摇头,说确实确实,在江岸上我也不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就默许他强奸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压根打不过他。四十岁民警循循善诱,说那你现在认为应该怎么办?陆孝喝了半缸茶水后说,报警。
现在,方明煦正给他那种感觉,先是用拥抱温暖他,在生活上帮助他,用手掌摸他的脑袋,摸他的后背,从前到后,从后到前,最后用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让他吃了个大亏,一瘸一拐跑在滂沱的大雨里。
而且,那种温暖、浑身不得劲儿的感觉又降临了,四十岁民警说那是爱意,很珍贵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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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强奸,方明煦想到他死去的变态父亲,那个对他来说意义深远却永远化为一串不能言语符号的变态男人,那个在县城里混的风生水起的方干部。
在母亲的相册里,方明煦看见了这个变态的方干部(方明煦的父亲)长什么样子,方干部和他有着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两个人只差一副眼镜。
关于方干部的传闻,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但每个版本都落实了这一事件——方干部在乡大队任职期间,曾经强奸过一个可怜的男人。从强奸这件事情作为,往后的发展各有不同,各种不同的发展最终落到同一终点上,那个可怜的男人从县城里最高的楼上跳下来,摔得四分五裂,摔成不完整的皮肉,这就导致了方干部的人生结局,死的时候也成了不完整的皮肉。当时的场面很混乱,陆孝的叔叔砍掉方干部一半的脑袋,割掉他的手脚,使他脱离一切人的气息,使他也成为残缺不全的皮肉。不同的版本渲染不同的气氛,可总会特意描述一个伤心的点——陆孝的叔叔手捧着自己落下来的眼泪,一个人自諵枫言自语,自说自话,以前总有温暖的双手捧住他的眼泪,那个人被方干部毁掉了,一件世上最美好的事物,方干部把它掰碎了扔进万丈深渊里,方干部是个变态。
方干部横死以后,“变态”——这个枷锁就套在了方明煦的肩膀上,方明煦被各类人调侃父亲的下场,调侃他父亲堆成地上的一滩烂肉。方干部下了地狱,遗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长在方明煦的身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方明煦恶狠狠地抠掉胳膊上的一块儿肉,指尖轻轻一摸,摸到粘稠血腥的东西,那是他的血,也是从方干部那里继承来的血。
像是天生预见自己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方明煦从来没流过眼泪,算命的说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明亮的眼睛不容易流泪。母亲报复似的在他面前跳进烂尾楼的电梯井里,摔成四四方方的烂泥,方明煦往下一看,散着血腥气的电梯井就像狭长的时空隧道,好长好长,不过这种时空隧道没有明亮的光,只有阴暗和血腥味。方明煦浑身发抖,喊了一句母亲!这是他第一次流眼泪,遗憾的是,他的眼睛让人打坏了,耳朵也坏了,伤心的泪水流不出来,只有粘稠的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也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他才明白,伤心的眼泪会被血融合,从七窍流出来,人便是极致的伤心了。
62
上了高中以后,方明煦发现一件很肮脏的事情。小学门口总有一个老男人在大树下坐着,他在找小学生,找到可爱的小学生,老男人会问他们,我有小狗崽,你想不想看?小学生点点头,于是老男人立刻解开裤子把他软塌塌的生値器露出来。高中生方明煦要比老男人高大,能够一把抓住老男人的衣领,在小学门口的大树底下暴揍他一顿,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后,老男人看见方明煦女孩儿一样白净的脸,眼底里跳出一种好奇和激动的光,那种光让方明煦感到痛苦和害怕,他打在老男人身上的拳头愈发的重了,几乎要将人打死,老男人被他掐住脖子,用尽全力说了一句话:我嗅到那种气味了,你和我是同类。
方明煦从小学门口逃走,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回忆着父亲的人生和母亲的离世,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否定他,就因为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最痛苦的告诫由他母亲来完成,由一场寂静无声的死亡完成,他的母亲试图把他一同拽进电梯井里,不如两个人一起砸成四四方方的烂泥,他的母亲究竟在恨谁呢?有谁的母亲在恨自己的儿子?方明煦有了轻生的念头,他打算跳江,就沉默地烂死在江岸。
他踩在江岸的江水里,江水好冷,他又浑身发着抖,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
那一天他没有跳江,他没有死,他遇见了没长大的陆孝。陆孝与初恋情人(陆义明)躲在江岸的树林里拥抱接吻,多亏陆孝,他围观了一场热烈的性事,准确地说,是偷窥一场热烈的性事。
陆孝还没有长大,光滑的后背有几道红印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陆孝的后背上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他继承了父亲的一切,继承了悲伤的命数,人夺不过命数,那就套牢肩膀上的枷锁,他戴着痛苦的枷锁,在阴暗里挣扎。
高中生方明煦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刚开始他还戴着枷锁在写字,写出来的文字很痛苦,他只是把一天、一周写出来,怎么会那么痛苦?终于,他在陆孝身上找到的灵魂归位,他的枷锁突然成了腐朽的木头,他稍微挣脱一下,木头枷锁碎成了黑色渣子。方明煦除去了枷锁的束缚,做了轻盈的人。于是方明煦开始在日记本里这样写:我希望你是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猫,永远趴在床上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