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园林春去后,深深密幄阴初茂。
佑樘到底还是不放心,送我出了城门,还派了一支锦衣卫暗中跟着。虽说没有光明正大的护在马车旁,可到底这一路上总有那么六个人跟在后面,我停下他们也停下,我动身他们也动身,我又怎会不知晓他们在跟着我,只是一直都没有唤他们出来。
我这次回乡,一是想平复心情,二便是想祭祖,就快到清明节了,这次回来自是要呆上一段时日的。
张府,这个久违的地方,我终究还是回来了,这里有太多回忆,会如梦一般缠绕在每一个地方,挥之不去。
既是说及我一人回来,自然也没有兴师动众,本想带着瑾琉一人回来陪我,可到底她对这个地方不熟悉。我便特意去侯府将仪带上了,一来,她自小在我身边伺候,对府中大小事务也都熟悉,二来,便是想给她在兴济找个好人家嫁了。
进府前一瞬,我终是忍不住,那六厮就这么暗中跟着我,到底还是叫我有了些被人窥视的惧怕。
“都出来吧,不必躲了”,我瞥向府前的石狮后。
这才瞧见这六厮的真面目,果真是锦衣卫,都这般英姿勃发,神采奕奕的,见我立在门前,纷纷迎上来,“属下…”“诶”,我唤住正要行礼的六厮,“不必行礼。又不是在宫里,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是,娘娘。”仪推开门,却是惊得大唤了我一声,“小
姐,你看!”我回过神,眼前之景却是叫我震惊,府中大小事务都已似打点好了一般,我本还想唤仪去招些家丁丫鬟过来打扫,而今看来是不必了。
“诶哟,二小姐?”“石管家?”我怔然,“你不是……”“老爷去世后我就被侯爷打发回乡享福了,前些日子侯爷派人送信儿,说你要回来住些时日,吩咐我找人把府里收拾收拾,这不,我昨儿才请人收拾好,屋子里的摆设也都和从前一样。侯爷说你这些日子心思沉闷,我就想着,把咱府上从前伺候着的那些人都找回来,可惜呀,走的走,散的散,都找不回来了。”我莞尔一笑,“难为你了,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随便找几个厨子就好,哦对了”,我看向那六厮,“石管家,这几位,都是我在宫里带回来的,你带他们下去找几套家丁的衣裳换上吧。”“诶。”“府上没有家丁,你们几个,这些日子就先担着吧。有什么不懂的,就跟石管家学着点儿。”“是。”府里的摆设果真是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一进门便好似回到了八年前。那年我十七岁,而今我已二十有四,当真是时光荏苒,可当年之景,却是历历在目。
只是世事变幻无常,景虽犹在,可人却已不复存,终究还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八年了,树长高了,我也长岁了,可当年种下这棵树的人却不在了。”“娘娘……”“
这棵树,是当年我们全家刚搬来时,父亲与母亲亲手种下的,想来也有十几年了”,我悠然走去轻抚树上的刻痕,“这个,是我们一家七口人的名字,是我和姐姐亲手刻上的。”瑾琉亦是随我靠近,“张玉姒?”听得仪示意瑾琉噤声,我只淡然一笑,“她是我姐姐,好些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说罢,我捡起地上的石子,在父亲与母亲的名字上划上了一道印痕。
当年我与姐姐说过,谁若是不在了,就在他的名字上,刻上一道印痕。这样,他的魂魄就不会再留恋人间了。
“仪,我可还记得,你当年为了取我的风筝,一个人爬到这树上,还摔断了腿。”“小姐,那可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没想到你还记着呢。”“想来你腿上…是留了疤痕的,真是苦了你了。”她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我都不知道当年是哪儿来的胆子爬树的,虽然说,那时候树还不高,可到底我那时候也才七八岁。”“娘娘1闻声看去,这锦衣卫的风范,当真还是靠衣装的,穿上家丁的粗布衣裳,瞧着还真有几分模子。
“何事?”“宫里来信了。”“想必还是皇上送来问候平安的,你们随便回两句就好,告诉他,本宫要在这儿呆上半年,嘱咐他注意身子,不可太过操劳。”“是。”方回过神,瑾琉便似有些困顿,紧蹙着眉心,“娘娘,当真要在
这儿呆上半年么?小皇子……”“到时候再说吧”,我佯作困乏,“本宫乏了,你们伺候本宫歇息吧。”翌日一早,便听闻县衙来人问候,这些人消息当真是灵通的很,我昨儿傍晚才到这儿,今儿一早便来人了。
“娘娘,县太爷在外边儿恭候多时了,娘娘可要见他?”我略微侧目,“可是带了礼?”瑾琉当即变了脸色,愣得直盯着我,我不禁侃笑,“你还真当本宫会收礼了?”“奴婢不敢”,她亦是讪笑。
到了中堂,果真见这个胥茴恕端端正正的坐在这儿,一见我便眯着眼睛笑个不停,长得人模狗样,尖酸刻薄的小人相。
“下官胥茴恕,拜见皇后娘娘。”“胥大人的消息来得当真是灵通啊,本宫昨儿个傍晚才回来,胥大人今儿就来拜见了,可叫本宫有些惊诧了。”“娘娘”,他伸出手中礼盒,“这是下官来之前准备的一份薄礼,小小心意,还望娘娘笑纳。”我侧目示意瑾琉接过,既是送来了,即便不收,也得瞧瞧这个小小的县官能给我备下何等的薄礼。
“娘娘,这是前些年南海进贡的夜明珠,皇宫里虽是也有,可下官敢保证,那些绝不及下官的这颗稀世珍宝。”这个胥茴恕,府上竟有南海进贡的稀世珍宝,看来贪的东西可不在少数。
“胥大人的好意,本宫就心领了,可胥大人的这份礼实在是贵重,本宫可受不起呀,胥
大人还是请回吧。”“诶,娘娘,这怎么说,您张家与下官,也算是老交情了,这礼,您还是收下的好。”我冷噗,“老交情?什么老交情,胥大人说的,可是您当年说要一把火烧死整个张府几十口人的那份儿交情?”提及这个,他才面露难堪,“娘娘既是不愿直接收下,那下官这份礼,就先搁这儿了。”“不必了,石管家,送客1“胥大人,您请回。”说及当年之事,心下便是恨意由生,当然若不是因这个胥茴恕,姐姐又怎会被父亲逼不得已丢弃在山林!
“娘娘,您方才说…胥茴恕放火烧您全家是何意?”瑾琉扶着我走了走。
“这个胥茴恕,原本只是府上一个送货的。当年本宫的姐姐患了天花,便是这个人,跟全镇的人透露了消息,他还放言,说本宫全府的人都已染上病症,若不一把火烧了府里所有的人,全镇的人都会被灌上天花。”“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无意瞧见正在一旁修剪花草的锦衣卫,却是不慎将花枝剪断,见我看着,当即跑来单膝跪下,“属下该死,望娘娘责罚。”我不禁噗笑,“起来吧,叫你们在这儿做这些小事,确是屈才了。”“本宫这儿倒是有件大事要你们去办。”“娘娘请吩咐。”“本宫要你们,速速去胥茴恕家,搜他的账本,并且,搜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本宫这次定要摘了他的乌纱
帽!”“是,属下定不辱命!”胥茴恕啊胥茴恕,你与我张家素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今我又岂能轻易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