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僵直地站着,看见他瞬间放大的侧颜,眉高鼻挺,峻拔如山,下一息,绛纱袍角一闪,元贞走了出去。
珠帘晃动,明雪霁大口喘着气,看见门外匆匆走来一人:“明夫人,在下奉命为您诊脉。”
听见一墙之隔,计延宗惊喜的声音:“王爷!”
混沌、迷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两刻钟后。
肩舆抬回小院,张氏守在廊下,看见肩舆之上,明雪霁交叠双手高高坐着,丝罗伞盖投下淡淡的光影,给她柔软安静的脸添了几分幽深莫测,张氏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还是头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这个儿媳,觉得有些怪异,来不及细想,
又看见跟在肩舆后,捧着大包东西的王府侍婢,满脸一下子堆上了笑:“哎哟,这是怎么说的,王爷又给了这么多好东西!雪娘啊,让我看看都有什么。”
肩舆上,明雪霁下意识地想要答应,忽地反应过来,紧紧闭了嘴。
既已决定了再不把张氏当成亲娘,那么至少,她该学会拒绝。
张氏欢欢喜喜下了台阶,伸手便要来拿,侍婢都得过吩咐只能交给明夫人,此时便躲了下没有给,张氏诧异着抬头,看见肩舆之上,明雪霁低垂的眼。
她默默看着,一言不发。方才就有的怪异感觉越发强烈,张氏笑着:“雪娘啊,娘帮你先收着?”
顺从的记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明雪霁紧紧咬着牙,才能控制住想要答应的冲动,心里酸涩到了极点。
她真没用,明知道眼前都不是真心待她的人,却连拒绝,都这么艰难。
张氏越发诧异起来,想要再说,计延宗不动声色上前扶住:“母亲,外头太阳毒,我扶你进屋去。”
周遭全都是王府的人,暗地里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元贞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总算计儿媳妇东西的娘,只怕元贞对他的印象,从此要大打折扣。
他连扶带拉,将张氏弄进了屋,明雪霁下了舆,又被侍婢簇拥着送进了屋,为首的婢女捧着东西,细细交代:“这一包是内服的药,两天剂量,每天早晚各服一次。”
“这一盒是外用的
药,上完后最好用纱布包裹一下,三天一换。”
“这一包是给夫人的茶叶,春茶秋茶都有,用签子标出来了,并有一套汝窑冰裂梅花纹的茶具。”
明雪霁闻到了淡淡的茶香,思绪有一刹那飘回遥远的童年,茶叶铺里摆得满满的货架,母亲温柔恬淡的笑脸,回过神时,侍婢们福身告退,陆续出了门。
屋里安静下来,明雪霁看着摆满一桌的东西,混乱之外,悠长细碎的哀伤。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送过她东西了。
母亲在时总会送给她很多东西,书、茶、珠花,一切小姑娘喜欢的玩具,母亲死后,每年的生辰明孟元会送她东西,因为没钱,所以都是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泥捏的猫狗,竹削的簪子,现在都还收在箱子里。成亲之后,她唯一收到过的,是计延宗给的那枚鎏金银钗。
为了他的事情当了,如今还没钱去赎。
不过,她也不想赎了。
脚步响处,计延宗走了进来。热天里出了汗,他边走边解外袍的衣钮,问她:“王府的人,你给赏封了吗?”
明雪霁万万没有想到,提过和离后她与他的头一次独处,他问的,竟是这个问题。他神色那样坦然,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他们依旧是从前的夫妻,像平常一样谈着家常。
“没给?”计延宗走到近前,脱了外袍挂在架上,噗一声响,“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但凡各府里
遣人送东西,都要打赏,尤其王府的身份,赏封最少一两银子起。以后记清楚。”
明雪霁沉默着,在别院时就有的荒诞感在此刻强烈到了极点。她在这个早晨,经历那样的痛苦煎熬,用尽全力向他提出那两个字,可他现在,就好像没听见过一样,口中说着不相干的话,让她那些苦痛和眼泪,都成了笑话。
“看这情形,以后跟王府走动只会越来越多,我先把王爷的事情跟你说说,你留神记着,不要将来闹出笑话让王爷看轻了我。”计延宗在榻上坐下,“王爷的父亲燕国公是八公之首,前些年一直镇守燕北郡,王爷自幼养在宫里,十二岁以士卒身份入伍,十来年里从无败绩,功业远超乃父,据说今上就是得了王爷支持才能问鼎,是以今上荣登之后对王爷极为看重,封王授土,还册立王爷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屋里安静得怪异,抬眼时,见明雪霁直直地看他,她黑眼珠很大,带着孩子般的天真,至深至浅,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计延宗心中突然一紧:“怎么?”
“计延宗。”明雪霁一个字一个字,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