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见惯了生死的人,似乎不觉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情。
活着,反而要艰难多了。
在矿区长大的孩子从不知道手指甲是可以整洁、干净而漂亮的,李二虎见过无数双手,他们的指甲缝里都嵌满碳黑,就连接触到的年轻一些的异性同乡,她们的指甲不是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就是光秃秃的,或者是丑陋的参差不齐。
唯独在派出所里接受审讯的时候,李二虎的人生里出现的第一双漂亮的手,来自审问他的何胜。
她的手很细,很白,骨节处是淡淡的绯红,像是春时刚盛开的粉桃花,风一吹,簌簌落下的是那些坠着馨香的柔嫩花蕊。
真美啊。
此时的李二虎仍旧忍不住去打量何胜放在桌案上的手,整齐的指甲,没有乱七八糟的指甲油,甚至看不到一丝毛刺,李二虎心想:有这样双手的人,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去深矿里徒手挖煤,也不会像莹莹那样总是变换着鲜艳色彩的美甲。
干净的人,干净的人生,李二虎只敢在梦里想过。
“二虎。”何胜唤了一声他。
李二虎如梦初醒般地抬头看她。
“你只要帮我这一次,我还会再请你吃饭。”
他才只有23岁,从未与上层社会的人打过任何交道——在他眼中,何胜已然是跻身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毕竟他这种层次的人只能流连在菜市场、杀鱼摊、宰猪棚。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反问她:“你、你你想我帮你什么?”
何胜动了动嘴唇,说出了她的目的。
6。
下一次换届就要开始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矿难,还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宋全大接连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机会了,要是这次换届兑现不成副县岗位,他就真的只能去个养老部门整日对着窗户喝茶水了。
在小县城这种闭塞的环境里,人们都很现实。
在位时推杯换盏,下去时无人问津。
他儿子还结婚,家中还有老母健在,一旦他失去手中权力,届时有了红事白事,前来捧场的人岂不是寥寥无几?
宋全大很怕那种冷冷清清的场面,他在台上坐久了、坐惯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正常讲话,总是要拔高了一些优越感,以此来证明他位居高处。
再看宋启航那个德行,半个瘫痪,吃饭都要靠插管子,拉屎都得是人造肛门,谁会愿意嫁给他?
“福祸相依,善复为妖。”宋启航捻动着他手中的佛珠串子,总是要对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宋启航“念叨”,用他的话说,这是在替儿子消除业障,“你就是作孽太多了,享福享大了。启航。爸从前就告诉你,你就是不听,这人一辈子啊,要受的罪、要享的福都是有数的,你大肆挥霍你的福气,就得用相同的苦痛来承受,这叫做平衡。”
宋启航听得见,却回不了嘴,他喉咙不出声音,唯有眼珠子还能不满地翻几次白。
“你又是这表情,都躺着不能动了,还不爱听爸的劝告。”宋全大唉声叹气道:“皇上也没你弄的女人多啊,你爸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像你这样作得大,你祸害了那么多姑娘,这报应现在就是害我抱不上孙子了,咱们老宋家绝后了啊,你何苦作这些孽!”
宋启航的母亲则是在这时跪在家里供着的菩萨前,她双掌合十,紧闭双目,嘴里不停地求菩萨宽恕宋启航的罪孽。
宋启航又翻了几个白眼,他馋啤酒了,也馋烤串,但是吃了那些会拉得满床都是,宋全大不准他吃,他真想念从前能自由行走的日子,女人不女人的不重要了,能喝啤酒比什么都强。
而在这时,客厅外头的门铃响了。
宋全大指使老婆去开门,但老婆这会儿沉迷于诵经,根本不理会他。
“这都几点了?”宋全大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半夜9点,就小声嘟囔了句,“谁这个时候来按咱家门铃?”
尤其是最近他做贼心虚,赶忙起身去客厅,现客厅的灯没开,他为此感到庆幸,这样一来就不会被察觉到室内的光亮,按门铃的人会误以为家中无人而很快就离开。
在外面按门铃的李二虎的确以为家里没人在。
他每隔5秒钟会按一次,心里计算着时间,按了足足有2o次了,隔壁邻居都开了门,探头打量起他。
李二虎问邻居:“这家人不在啊?”
邻居冷漠地说了“不知道”就关上了房门。
李二虎只好继续按。
一边按,还一边贴近猫眼想要去窥视屋子里面的情况。虽然根本就看不到里头,他这种做法就好像是故意把自己的脸凑在门镜前的。
盯了一会儿后,他干脆把整张脸都贴到门上,手掌还扣成了拳,“笃笃”地敲着门。
那是一种令人十分烦躁的音调,以至于在门内的宋全大忍无可忍地握住了门把手,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是为了不能把人吓到,要立即将这个结巴给抓进屋里才行。
竟主动送上门来了……宋全大料想其中必有蹊跷,他知道度必须要快,便在大门缝隙有十厘米的时候,猛地将门打开,吓得李二虎明显的措手不及。
宋全大不想声张,他这个身份的人很怕会惊动周遭邻居,到时候闹出是非,会影响他如今的非常时期。
所以,他一把扯住李二虎的衣领,用力地把他往屋子里面扯。
可李二虎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让事情变大,他绝对不能让宋全大称心如意,哪怕他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踉跄了几步,被宋全大占据了力量的上风,但他终究年轻,站定身体后,反手使力,十分轻松地就将宋全大从他的家门中给拽了出来。
输了!
这是宋全大最先意识到的。
他失了唯一的赛点,接下来,只能任凭李二虎将他宰割。
谁知李二虎却只是紧抓着宋全大的手腕不放,并以一脸惶恐的模样大声喊道:“你、你你怎么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