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魏如楠是不恨魏广国的。
就算他把她看得一文不值,她也没有恨过自己的父亲。
那魏振刚呢?
她扪心自问过,也是不恨的。
至少在赵建秋死之前,她对魏家的任何人都没有产生过半点恨意。
哪怕是赵建秋的葬礼一过,于桂芝就拎着两个桃罐头来她家里探望,只字不提葬礼上的闹剧,也没有任何表示歉意的意思,还仗着自己邻了礼物,就提起了来的目的。
“老大啊,你看这段时间啊,你也不总来家里了,二兰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总是惦记着你食堂里的那些饺子啊包子的,嘴都馋坏了,我是伺候不好她。”于桂芝打量着魏如楠的脸色,谄媚地笑道:“不如你改天带着岭岭回来家里坐坐?”
家?
坐在于桂芝对面的魏如楠抬了抬眼,她的手臂上戴着孝,脸庞逆着光,两颊的肉陷进去,像是瘦了整整一大圈。
可于桂芝没看出她的任何变化,更没看出她鬓边已经露出的几丝白。
但她不怪于桂芝,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都是家里的血池,需要吸血的时候,才会想起。
“我这阵子不太方便过去。”魏如楠好半天才开口,“二兰怀孕,我有孝在身,就算了吧。”
“不怕的,那不怕的,都是一家人,谁也不在乎那个。”于桂芝趁热打铁般地说:“这不是要入冬了嘛,家里还得买白菜呢,往年也都是你做,这可离不开你。”
白菜买回来要积酸菜,整缸整缸地酵在后楼仓库的地窖里。
打从魏广国占下了婚房后,还把楼后面唯一的一个公用仓房霸占了,他改出了地窖,安了和老院子那边一模一样的锁,钥匙仍旧放在魏如楠这里,还增加了一条工作要求——冬天一到,两个窖里都要存放足够的白菜、土豆和红薯。
这就代表魏如楠要往返两处。
当然,赵建秋还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负责积酸菜的主力。魏广国恨不得要在姑爷身上榨取出两倍的的价值,无论是劳动还是经济,都要听从他的吩咐,否则,就是不孝。
只不过到了如今,赵建秋尸骨未寒,魏如楠实在没有心情去做那些劳费她精力的事情,以至于她揉捏着太阳穴,极为疲倦地拒绝道:“妈,你体谅体谅我,今年别找我做这事了。”
魏如楠几乎是从未恳求过父母的,她总是有求必应,但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想为难自己。
而于桂芝感受到魏如楠的坚定,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叹一声道:“唉,也是,谁遇见这种事情都难熬,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子,我这当妈的帮不上什么忙,就更不该来添乱了。”
这话一出,魏如楠的眼眶就热了。心里难受的关头,最怕有人关怀,尤其是自己的母亲。
可还没感动多久,于桂芝就又软磨硬泡起来:“但你还得休息几天呢?要不,让你爸来请你回家去?”她特意加重了“请”字的读音。
厌恶的情绪漫上魏如楠的心头,像是水蛭蠕动的身躯,黏腻、潮湿,还要在她的胸腔里一点点地咬噬,令她近乎窒息。
“还有啊,老大,就是振刚的药……”于桂芝仍旧喋喋不休着,“进口的在药店里买不到,你还得想想办法去找赵家老二说说情,都是亲戚嘛,吵完了就翻篇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说到最后,于桂芝还按住了魏如楠的手,压着嗓子,故作神神秘秘地说:“你可别忘了振刚是怎么得的那病啊,老大。”
魏如楠心头上的那条水蛭,忽然非常用力地咬了一口她的血管。
血水喷溅在五脏六腑上,以至于魏如楠的心口蓦然绞痛。
她紧紧地咬住牙关,想要结束和于桂芝之间的话题,可她又碍于颜面,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直到家里的座机恰时响起。
她瞬间就松了一口气,起身的时候险些没有站稳,摇晃了几下后,急匆匆地扑向了里屋。
“喂?”魏如楠抓起话筒,“请问哪位?”
“是魏如楠魏女士吗?”
“我是。”
“哦,你好,我派出所的,姓骆,是负责你丈夫车祸案件的警察。”
魏如楠蹙了眉,她脑子里有了些画面,是关于骆远丰的,在认领尸体的当面打过照面,她对他有印象。
“您好,骆警官。”
“现在有时间吗?”
魏如楠下意识地看向屋外,果然见到于桂芝徘徊在房门口,但她还是立刻回应道:“有时间,您说吧。”
“那方便的话能过来一下我这吗?”骆远丰说,“我在派出所等你,尽快啊,5点我们就下班了,我有挺重要的线索要告诉你。”
魏如楠的心跳不由地加快,她连说了好几声“好、好,我马上”,挂断电话后,她迅出了房间,任凭于桂芝如何追问,她也没心情理会,随便抓起一个背包,把钥匙和一些必备品扔进里面后才拉住于桂芝:“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也回去吧,我要锁门。”
“啊,哦,好吧……”于桂芝一头雾水地跟着魏如楠出了门,一边下楼梯一边追着说:“老大,你要干嘛去啊?我今天来找你的事情你可得放在心上,抓紧回来家里一趟,别让你爸生气……”
之后的话魏如楠再听不清,她满心只想着骆远丰说的“线索”。
尽管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赵建秋的死是“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