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楠当时沉着一张脸,父母的话让她很不痛快,可逆来顺受是魏家的规矩,不,应该说,是魏家女儿们刻在基因里的传承。
就好像是一种必须要遵从的美德,哪怕再不满、再愤怒,她们也不敢忤逆父母做出的决定。
而且,她们还一同默契十足地庆幸父母要给魏振刚买的桑塔纳是辆二手的,这可要比新的便宜整整2万5。
“可怎么便宜那么多?肇事车啊?”只剩下她们三人的时候,魏来楠一脸困惑地问在场的另外两人。
最小的女儿魏想楠当时刚生完孩子,一边喂着母乳一边回了句:“听说是撞死过人的车,还泡了水,就便宜卖了。”
“再便宜也要5万5,我女儿下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本来就够捉襟见肘的,还得掏钱喂那条白眼狼。”魏来楠一肚子怨气。
魏想楠笑嘻嘻的,揶揄她道:“刚才在爸妈面前你怎么不这么说?这会儿当着我和大姐的面儿说有什么用?”
魏来楠愤愤不平地看了魏如楠一眼:“大姐不也没说嘛,我做老二的,怎么敢先起刺儿。”
“那至少也该和爸妈说清楚那车的事情,死过人的买回来,多晦气。”
“你以为爸妈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贪小便宜,还事事都顺着魏振刚,没点态度。”
“再怎样,死过人的车就不该买。”
两个人呛呛个不停,坐在角落里的魏如楠却一直没吭声,她沉默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某一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魏想楠喊了她两声,也没见回应,倒是魏来楠猛地想起了什么,“嘶”了一声魏想楠,摇头说:“别再说了,也别提死人的事情了。”
魏想楠后知后觉地出“啊”的低呼,赶忙闭上了嘴。
魏如楠这时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妹妹们,又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我到下午上班时间了,先走了,至于钱的事情,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没?”
“唉,有意见也没用,魏振刚要的东西谁能不给他买?不买就会作妖,到时候作出大事来,也还是要咱们给他擦屁股。”魏来楠认命般地叹气,“我回去和老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出来3千。”
魏想楠也赶忙表态道:“大姐,你别担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你操心钱的事情,再说这都是爸妈出的主意,也不该你跟着着急。”
魏如楠点点头,临走之前最后说一句:“晚上我不来爸妈这吃饭了,你们吃你们的。”
“你今晚有聚餐啊?”
“没有。”魏如楠垂下眼,“今天陪赵建秋吃点,到日子了。”
这样说完,魏如楠就走了出去,剩下魏来楠和魏想楠面面相觑,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3。
赵建秋是魏如楠的丈夫,准确说,是死去的丈夫。
他已经去世6年了。
去世的时候,赵岭也才1o岁。
说来也巧,赵建秋是死于车祸,撞了他的司机是外地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因为当场就逃逸了。
那会儿的监控设备很不完善,连车牌照都没有拍到,赵建秋死的不明不白的,留下魏如楠孤儿寡母,也实在是件人见人可怜的事。
每年的这天,就是赵建秋的忌日。
魏如楠会亲自做他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豆角焖肉、红烧黄花鱼和鱼香肉丝,再热上一壶小烧,放在保温盒里带去他墓前。
先是扫扫墓碑上的灰尘,再来是烧烧元宝钱,最后摆上吃食,再倒满两小盅白酒,一杯给他,一杯自己,她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然后她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赵建秋的遗像自说自话,“赵岭最近又长高了不少,是个高中生了”、“孩子也到了青春期,不太喜欢和我聊心事”、“要是你在就好了,男孩和爸亲,你们能一起做很多事,他也能愿意和你在一起,不像和我,总嫌我是个女的……”
“女的不能陪他去澡堂,不能陪他去打篮球,不能陪他挑内裤……是挺不方便的。”魏如楠自嘲似的笑了,接下来又极为遗憾地长叹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咱俩也是,那会儿才多大年纪,不该生那么早的。要不是因为这事,你现在可能还活着的……结果倒是害了你。你可能也是记恨这件事吧,所以把他留给我一个人受累,你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嗔怪了几句后,魏如楠便把赵岭最近拍的照片拿了出来,举起对照着赵建秋的遗像,眯眼打量一会儿后,撇嘴道:“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是桃花眼,他是下三白,也不知道像了谁,真是奇怪。”
可很快地,她又无所谓道:“管他呢,他长大后也许会变得像你了,是咱们的儿子,总归都要像咱们两个的。”
就这样喝了几杯,到第五杯的时候,魏如楠有些醉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下去,否则很容易会睡在这阴森死寂的墓园中。
这里只有她一个,天色也黑了,也差不多该打道回府。
于是,她开始动作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同时又把一盒烟留在墓碑前,“你最爱的,云烟。”可惜忘记带打火机了,她为此而感到懊恼:“瞧我,想着想着,到底是给忘了,每年忌日都这样,老是少带个打火机。”
想来当年,赵建秋也是因为摸不到打火机而停在路边,他咬着烟,双手在裤子口袋里摸来摸去,也没能及时抬头,对面驶来的车子又没按喇叭,这才酿成了惨剧。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一涉及到打火机,魏如楠就会忍不住想起6年前的那场车祸,她迷醉的眼神里渗透出冰冷、残酷的恨意,“他最好还活着,只要没死,我就能等到遇见他的那一天。”
喃喃自语完了这些,魏如楠探出手,将落在墓碑前的水果刀拿了起来。
刀身在黑夜中跳动着晃眼的银光。
她套上刀壳,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