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接过丫头进上的茶碗,眼睛却在何意如的脸面上扫视了一番,隐隐便有了几分怜惜。
他这几日以族长之位,为钟家也算是用尽了心力,此刻更亲自讲述,将官家查验的结果都说与了三房太太并几房子女。
众人因听到整个结果和秦淮所言几无差异,便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感叹钟仁不自珍重身子,胡乱用药,终致出了大事。
只有何意如听到最后,知道钟仁之死终将尘埃落定,便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钟九说完这些,便又将官差最后所言说与大太太,让她抓紧查问一下,钟仁的贴身服侍人中,有谁知晓大爷日常服用药物等私密之事。
毕竟众人也都清楚,以钟仁素常被人服侍惯了的品格,那些药物、补品之类的东西,他自然不会亲自打理,总不过要用些什么,便是贴身丫头或小厮随用随取是了。
秦淮见何意如听了钟九这话,眉宇间竟瞬间拧出个疙瘩出来,而一边的钟毓等大房人众,也都是些异样的表情,却没人接钟九的话。
秦淮心中奇怪,不知大太太等人因何是这样的神色,正思量间,却听见一边传来于汀兰有些尖利的嗓音。
“怎么这会子毓姐姐倒这般迟钝了大房里少奶奶不当家的事又不是什么稀奇,凡大爷有这些事,自然便是雀儿的手笔,怎么,难道如今那丫头这么一闹,竟无人敢去问她了不成”
她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众人皆敛息屏气,皆把目光投向了大房这边。惟有钟九、秦淮并钟信等留在家庙这边的几人,还有些不知就里。
何意如看出钟九眼中的疑惑,又见秦淮亦是一脸懵懂之状,便叹了口气,道
“九叔,既然官家已经查验出老大的死因并无异状,眼下老大媳妇这边,也自然还是要回泊春苑才是。可是现下那边出了点子事端,也关着方才你问我之事,说来便是老大那个贴身丫头雀儿,这会子因听说老大殁了,她便了失心疯般,只叫着说老大昔日应承了她,要将她配给钟家的少爷作妾,现今老大没了,她便撒泼装疯,满嘴里浑说些瞎话,只仗着昔日老大宠她,想浑闹着遂了她的愿。”
何意如这番话虽然说出了雀儿在钟家浑闹的事实,其实却打了一半的折扣。
究竟钟仁生前应承她给哪房少爷作妾,这会子大少爷死了,她又说了哪些浑话瞎话,大太太都是一语带过,明显是在遮掩着什么。
要知道,一个家生子的丫头,想靠昔日主子的宠爱便想借机上位,简直便是痴心妄想,倒是大太太一语带过的那些所谓瞎话,恐怕倒是她敢和主子叫板的资本。
秦淮在听到大太太说出这番言语时,竟然并没有纳罕的感觉。
倒是一时之间,心里面像有一束光在黑暗处引着,一会儿透了亮,一会儿又有些糊涂,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情,就在雀儿的身上装着,随时就有可能爆出来一样。
反是钟九听毕何意如的话后,皱起了眉头,“我倒是不太懂你们府里的规矩,怎么一个少爷的贴身丫头,就敢这样和主子叫板,尤其还是老大的丫头,便钟仁昔日的脾气,如何竟会有这样霸道无赖的丫头,说起来,我竟真有几分不敢相信,只觉有些纳罕了。”
一边的于汀兰不等别人开口,便在一旁冷笑道,“钟家大房里的事,九叔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这些年死了这么多位大少奶奶,又破天荒娶了个男大奶奶,难道在九叔眼里,还不够纳罕不成我这人生来脾气就直,说出话来或许中不了太太的意,那雀儿她算个什么东西,倒敢来叫太太的板一个姨娘不姨娘,丫头不丫头的下流货色,还有脸张嘴说要嫁钟家的少爷,我呸说起来,我只恨不是大房的当家奶奶,整个泊春苑竟让那丫头得了意,若是我在,早让她脚上的筋断了三回”
她这话说出来,若在平时,以钟毓的性格,哪还有容她的份,早就跳将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吵上一番。谁知今日不仅何意如面色萎顿,便连她也像哑了火的炮仗,只拿两只眼睛狠狠剜了于汀兰一眼,竟把火生生压了下去。
这边于汀兰牙尖嘴利,大房不作声响,那边三房的六少爷钟智却好像生怕没人给于汀兰捧场,忙接口道
“二嫂子且消消气,你是有身子的人,犯不上因为大房的丫头动了肝火,人家大房奶奶便在这里,都像是与己无关,嫂子又何必置这样的闲气只是方才太太说的那句雀儿想嫁钟家少爷话,我因之前也听人说了,心里倒好笑得紧,我便是真要纳妾,也必不会相中她。我只是奇怪,怎么大哥这一去不过才三天两夜的光景,大房的人心便散成这个样子,一个下人丫头便有这样不自量力的想法,那身份好的,更不知道怎么心急如焚呢”
秦淮一愣,这六少爷最后一句,嘲讽得显然便是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秦淮早就现二房三房之间,果然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因二太太三太太是亲表姐妹的缘故,向来同声同气,一直是联着手同大房明争暗斗。
便是自己从品箫堂初识钟家人起,这六少爷钟智便凭着一根天生的灵舌,总是明着暗着偏心于汀兰,加着劲地嘲讽自己。而眼下,借着指责雀儿之际,舌尖一勾,竟又把矛头递向了自己。
秦淮虽不知何意如与钟毓为何忽然间偃旗息鼓,竟然任由二房三房大放厥词。
但是这几日诸多事情接踵而至,本就让他一身焦躁,尤其是今日自己将守贞锁暗渡陈仓到邱墨林身上后,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生怕那花心萝卜大了意,竟被人现了去。
因此这会子见钟智三语两语间便又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秦淮心中的怒火,便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慢慢站起身,竟径直走到钟智的身前,盯着他的脸,半晌没有言语。
众人都觉得有些纳罕,但又知道方才六少爷话里话外,便是在嘲讽刚成新寡的大少奶奶,故而见秦淮忽然站出来,皆是心中一惊。有好事的,更是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钟智被秦淮看得有些不甚自在,用手理了理油亮的分头,讪笑道,“大嫂子为何这般看着我不动,虽说咱们是叔嫂的情分,可是大嫂子刚刚寡居,便这样盯着小叔子看,终不太好吧”
秦淮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将目光从他的面上移开,转向堂中间摆放的一只香炉。
那炉中原燃着檀香,此际天色已晚,香火早已燃尽,只微有余香袅袅。
秦淮看了看那炉口的香灰,忽然开口道
“人死如香烬,剩下的,不过是死灰一捧。大爷方方离我而去,我现下这颗心,正如这炉里的死灰一般,便是多看六爷一眼,也不过是亲眷间惯常的情分,你又何必多心,说出那些让外人见笑的话来更何况我之所以这样看你,自是有我的缘由”
秦淮说到此处,顿了顿,一边的钟智正听得心中纳罕,忍不住问道“什么缘由”
“说起来,我不过是想细瞧一眼,六爷怎么就自觉有那份量,能入了大房丫头的眼。要知道,人家雀儿口中说要嫁的少爷,根本便不是你”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