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看著她?翻身上?馬而去,歡欣地躍過門?口?,一直消失在小路盡頭。
鼻尖縈繞絲絲縷縷的梵香,莊重悠長,仿佛是菩薩才降臨過此地。
他走過去,伸出指尖,在門?口?的繡簾上?輕輕一碰,那?是一點香粉。
女為悅己者容,從來沒見過她?描妝敷粉,如今這樣,是要出去見誰?
第26章
忙了大半個月,今天沈綠腰才歇下,不過也算不得歇,人情世故,本來就是?生意的一部分,她買了一包時令鮮果點心,打?算到雍州城裡走一趟。
這是她第二次到姐姐家。
第一次去,兩人闊別經年,初重逢,又是?心有齟齬,各自都有一籮筐心事,自然拘謹得很。
這一回,不一樣了,她是特地來道謝的。
前面的幾筆生意,誤打?誤撞,掙到一些小錢,時來運轉,最近又接了一個大單,收到定金,她就跑來姐姐家,感謝之前在姓段的那件事上的幫忙。
上次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只知道這宅子地兒大,走起來費腳,這回看細微了,才真正察覺其不凡。
房子跟鄉下的不一樣,院子也不一樣,外觀看上去像是?一座軍事的堡壘,廣闊宏偉,堅不可摧,據說曾是?某位一等將軍的府邸,只是?將軍後?來戰死?在沙場,此地便?一直空置著,直到現任都護走馬上任,被當地衙門打?掃出來作府邸。
一進到院子裡,不同於表面的宏大古樸,內里細緻繁複,別有洞天,總共有好幾進,進進浩大深遠,古瓦連綿,山牆迤邐,樓台層疊,檐牙錯落,有些地方明?明?沒有人住,門扇卻開開闔闔,好像誰在不停地進進出出,唯一的不足之處大約是?燈籠,因為年深日久漆色斑駁而?顯得有些黯淡。
院子最中?央一個大水池,不知道從哪兒引的活水,裡面金紅色的錦鯉游來游去。
看綠腰蹲下去耍水,帶路的婆子說這魚隔幾天就換一茬。
綠腰問:「也不許人吃嗎?」
那婆子說:「有毒,吃不了。」
綠腰心底覺得可惜了,問說能不能餵給雞,婆子古怪地看她一眼,說:「哪兒有雞?」
對了,這裡不養雞。
要是?有,也都是?送到廚房的,來之前就先宰了,防止帶進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來。
房子好是?好,規矩太多,住這兒不止腳累,心也累,她想。
接連走過幾條長廊,轉過幾條甬道,好幾次她直覺已經快要走到頭,事實證明?還差得遠,她屢屢停下來,不由自主捶自己的膝,那婆子大約是?走慣了,腳底如飛,一聲不吭,有時忽然定住,站在前頭,也不回頭,背對著她,像一尊老舊的雕像,背影寫滿無聲的催促。
終於,她最後?一次攆上來,婆子沒再動彈,停在一座四方院子前。
「姑娘請進。」
開門的又是?另一個婆子。
穿著皆是?一樣,因為面無表情,所以連嘴角緊繃時的紋路都如出一轍,她有點?害怕了。
幸好,很快就從那繡著竹影的湘妃簾後?轉出來一人,釵環叮噹,衣袂飄然,笑容明?媚地迎上來,驅散了她周身縈繞的可怕陰霾。
婦人穿一身天青色織金牡丹花裙子,雀藍緙絲綢雲肩,頭戴金絲絞紗挑心頂花,耳墜東珠大璫,比上次見面時更富貴昂揚百倍。
綠腰簡直不敢認人。
倒是?紅眉熱絡地牽起她的手,「你怎麼來了?」
綠腰說:「我來看看你。」
然後?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看,那是?一些街邊小攤子上的零嘴,比如時令瓜果,蜜糖點?心,再就是?她自己做的絹花、釵環還有香料一類。
「我這裡什麼沒有,還用你買。」
話是?這麼說,還是?笑著把東西接過去,遞給丫鬟,叫放在柜子里收好。
兩個人並肩朝房內走,綠腰回頭看了眼不遠處迢遞的女牆,忍不住問:「你怎麼換到這裡了?」
她記得上一次來,只是?門口?附近的院內,這一回,怎麼就費這麼多的腳程,簡直像往深山裡打?洞。
綠腰剛問完這句,就看見姐姐神秘而?得意地笑起來,「你不知道,」然後?揮手將丫鬟都屏退,這才向?她揭秘,「你也看見了,這座宅子,大得沒邊,聽說建的時候,是?塊風水寶地,但是?一般人福薄,壓不住,後?來就特別定下規矩,哪哪住人,都得按照定數,不能亂來,許是?最近我運道到了,老爺叫我搬進這裡來,好離他近些。」
綠腰向?對面瞧去,那裡是?一堵高牆,牆上繪著的郭巨埋兒的二十四孝圖,擋住了她的視線。
原來宅子最深處的最後?一進院子,就是?那位老爺的居所。
什麼福薄不福薄,她只看出這位都護大人的貪生怕死?、無知愚昧。
看著姐姐一臉眷寵正濃的樣子,她心裡莫名地生出煩躁。
兩人進了房內,紅眉派人去端茶了,綠腰坐下,順勢打?量四周,只見正廳敞闊,中?央擺一張海棠木大圓桌,椅墊乃是?綾羅鋪就,靠牆的黃花梨案上,一對桃花洞釉燈籠瓶,裡面插著水仙。
這樣的富貴窟,不知為何,令她有些不安,幸好茶上來了,她便?不住地往口?里灌茶。
紅眉還以為是?她喜歡這茶的味道,眉眼透著驕傲,「你這口?味刁鑽,竟和我們老爺一樣,這茶我總覺得重,嘴裡發?苦,聽說還是?打?南方的深山老林,懸崖峭壁上采的,不知道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運到西北,幾十兩銀子才得那麼一撮,實在嚇人,我都不敢說不好喝,怕別人說我是?丫鬟身子丫鬟命,山豬吃不了細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