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竖起手指:“卫姑娘,有什么事先告诉某,等殿下醒来,某再转达。”
“方郎中,也不是重要的事。”卫铮铮摇摇头,伸手替他把帘子拉上,调转马头,向王萼的马车过去,“王长史,我也想看你们下棋。”
-
六博棋以投骰子确定行棋,吃棋被称作“食鱼”。食一鱼二分,得两分为小胜,得六分则为大胜。和围棋不同,六博棋虽需谋略,但靠的更多是运气。金烛惦记着上次亏掉的银锭,笑看着其余两人:“银灯,卫姑娘,今日我们还赌不赌?”
卫铮铮立刻道:“当然赌。还是赌我们姑娘赢。”
银灯也把银锭推到裴昭面前:“这回,我还是赌袁姑娘赢。”
金烛看向王萼,嗫嚅道:“二公子,今日我也想……赌袁姑娘赢。”
王萼闻言,含笑道:“那某也赌一赌。”他解下玉蹀躞上的镶珠龙形玉佩,往案上一放。这枚玉佩玉色青白,玉质温润,一望即知是难得一见的上好佳品。
“某赌自己赢。”他不咸不淡道。
“可若是你输,这玉佩也不能切作三份。”裴昭摇着头。
“某不会输。”王萼温温一笑,“也不会像上次一会草草认输。”
草草认输?昨夜分明是他下不过!
裴昭开始摸索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身上稍微贵重一点的,唯有宫绦上的翡翠吊坠,便果断地将吊坠往桌上一推,道:“王子实,我也赌自己赢。”
金烛抚着掌:“这样才有趣!”
六博棋中,“枭棋”可以吃“散棋”。
错金铜骰子上嵌着红玛瑙和绿松石,裴昭先投骰子。第一次骰面是“三”,能走的是散棋。接着,轮到王萼甩骰子,也是“三”,但能走的是枭棋。
“二公子怎么一开始就得了两分!”金烛惊道,“袁姑娘开局不利,这可怎么办呀……”
“别慌。”裴昭面无波澜,“棋局才刚开始。”
裴昭第二次甩出的是六,走的还是散棋。可没想到,王萼又甩出了三,方才的枭棋立刻赶了上来,又吃了一颗散棋。
裴昭自我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棋局还很长。
第三次投骰子时,裴昭终于走出枭棋,但五轮下去,裴昭觉得极是不对劲:自己的枭棋一直赶不上王萼的散棋,而散棋每走几步,便被王萼的枭棋吃掉,第六轮时,王萼的散棋走到了终点,他拱手施礼,语气含笑:“承让。”
“怎么办啊银灯,这可是我下个月的例银……”金烛痛心无比地歪倒在银灯身上,“你分我点……”
银灯沉默不语,只望着桌上的翡翠吊坠,欲言又止。
卫铮铮皱起眉,但还是把银锭往前推了推,笑道:“王长史,这下真是大丰收呀。”
“袁姑娘还要再来一局吗?”王萼没动银锭和吊坠,笑问道。
裴昭将错金铜骰子握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这骰子没有问题,难不成单纯是因为运气不好?
风将车帷吹得起起伏伏,却缓解不了夏日的燥热和不服。
“当然,再来一局。”
“赌什么?”
裴昭跳下车,回来时,将丝绸扇子按在桌上,笑道:“王长史,你赌什么?”
王萼的目光停留在扇面的青竹纹上,明亮的眸色幽深如夜色:“银灯,把某的扇子拿来。”
银灯愣道:“那把扇子是陛下赐给王大人的。”
“没事。”王萼淡笑,“毕竟这局某还是会赢。”
“话别说太早。”裴昭笑着打趣,“陛下赐的扇子,挺漂亮的。我喜欢。”
第二轮开始时,金烛把他最后一枚银锭往王萼的位置前一推,卫铮铮则立刻掏出一枚,推到裴昭身前。银灯缓缓把银锭推到王萼身前,迟疑片刻,又收了回来,推到裴昭身前。
裴昭眼睫一颤,笑着道:“这一局,我们不许碰骰子。银灯,你来。”
“好。就按袁姑娘说的做。”王萼莞尔一笑。
山路渐渐陡起来,桌上的银锭和吊坠齐齐晃着,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
在颠簸中,崔珩缓缓睁开眼,原本清亮的眼里混沌一片。
许久没有做过梦。偶尔梦到过去,还净是些不好的回忆。
七年前,出征的前夜,萧宛烟泪眼婆娑地为他斟酒,声音少见地温柔:“本宫希望阿珩能凯旋。”
少年时的崔珩垂眸看着酒盏,并不答话,只觉得阿娘忽然这样温和,很是奇怪。
萧宛烟叹着道:“阿珩怎么连娘也不愿意信任?也罢,小时候,娘确实对你很严厉。”说着,仰头喝下那盏酒,眼中浮出哀婉之色,“阿珩,此次北上定当艰难坎坷,毕竟,陛下给阿珩的不过是些……哎,但娘已经在吉安寺祈了平安符和花篮灯,以后亦会日日吃斋念佛,直到阿珩平安归来。”
“多谢母后。”他轻声道。
萧宛烟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发鬓,但他却偏头避开。
萧宛烟顿时泪如泉涌,红润的薄唇颤抖着,接着,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绿珠连忙递上手帕,轻轻抚着她的肩,语气心疼不已:“七殿下,娘娘在太极殿前跪了五个时辰,求陛下不要让七殿下北上送死,可七殿下却——”
“绿珠!”萧宛烟一边用绣帕拭泪,一边轻喝道。
“娘娘为七殿下做了这么多事,却从不告诉七殿下,那便由绿珠来说。”绿珠吸着鼻子,“娘娘过去对七殿下确实疾言厉色,但人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娘娘甚至向陛下求旨,立七殿下为——”
“绿珠!”萧宛烟的声音陡然尖起来,“还没有结果的事情,告诉阿珩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