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知道她是燕双的远房表妹,更加放心拜托起她来。
燕双是五六年前独身来到黄石镇的一个年轻寡妇,因为丈夫早逝,夫家苛刻,独自抚养孩子很不容易,日常靠织布浆洗贴补家用。因为为人亲善温柔,很得邻里喜欢。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加上燕双生得貌美,总有些登徒子不时骚扰。好在邻里街坊多是些热心肠人,为燕双阻去不少麻烦。而连七来后,因为背靠诚义武馆,更没人来触这个霉头。
江南时节的烟花三月,正是黄石镇风沙最大的时候。却也恰逢春耕时节,燕双照例去田里照看,拒绝了连七随行的提议之后,把年纪尚幼的燕凡和燕珂兄妹俩交给她照看。
“连姐姐,这次讲什么故事?”燕珂坐在连七怀里,奶声奶气地问。
“这还用说,肯定要讲大侠的故事,连姐姐对吧?”坐在另一侧的燕凡激动地提议。
“珂儿不爱听!”
连七拍了拍这对双生子的脑袋以示安抚,“连姐姐这次给你们讲吴越故事。说的是春秋末期,吴国和越国间发生的一段往事……”
有风月,有征伐,正好满足两个小家伙的喜好。
“相传范蠡隐退之后,与西施泛舟五湖,世人以之为神仙眷侣。一段吴越故事,至此也算终了。”她的声音温和清冽,渐至低沉,仿佛能安抚人心。
午后的阳光倾泻一地,怀里的女娃已经酣睡,男孩也已经趴在连七腿上会了周公。连七松了口气,双眼一闭向后靠着树干。这是她渴盼多年的岁月静好。
入
日薄西山,两个小家伙揉着惺忪睡眼,一左一右牵着连七的手往家里去。只是不知何故,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连七带着两个小家伙往家来,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她耳力极佳,远远听到“唉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竟碰上江湖人……”,“真可怜,这两孩子还这么小……”,“谁说不是呢……”
连七心里有不祥的预感。燕珂犹自懵懂,燕凡却早熟,见大家伙儿都聚在自家门前,隐约生出不安。连七一个不慎,竟让这小家伙脱开手去,直奔屋内:“娘!”
连七抱起燕珂,点了她的睡穴,疾步跟上,却见屋内一匹白布,罩着一人,看身形衣饰,正是燕双。
她皱了皱眉,侧目看向一旁呆愣住的燕凡,小家伙正好也看向她,一脸心慌无措。她心下微痛,空出的左手抚上他的发顶,将他揽到身前:“凡儿别怕。”
小家伙仿佛丢了魂魄,但周遭人“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真可怜”,“唉往后还不知怎么办呢”,种种窃窃私语源源不断灌进脑子里,他渐至回神,只深深把脑袋埋进连七怀里,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不敢回头。
最后还是铁先生散去了看热闹的众人,等连七将哭晕过去的燕凡和仍在睡梦中的燕珂安置回自己家,再回到隔壁,已经只剩下铁先生和他的一个学徒。
“铁叔,究竟怎么回事?”连七的语气,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狠厉。
“唉”,铁先生重重吸了口烟,“飞来横祸啊。”
原来是燕双忙完农活回来的路上,不慎卷入一场江湖仇杀,刀剑无眼,竟至当场殒命。“我当时躲在草垛后面,等确定那江湖人走了,我赶忙跑去救人,只是燕家妇却已经……”说话的是铁先生的徒弟王二,他两眼通红,衣襟和脸上都染了一些血迹。
“王大哥可知道那江湖人的名姓和体貌特征?”
铁先生闻言瞥了连七一眼,只是她眼眸低垂,看不出神色。
“这个……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的嗓门很大,扛着把大刀,左脸上有条刀疤,凶神恶煞的,自称崔一洞。另外大约有十来个人,都被他杀了,燕家妇也……唉。”
“咳咳咳,说这么多做什么,江湖人,我们哪里惹得起?如今还是想想两个小家伙该怎么安置才是正理!”
王二诺诺:“师傅说的是。”
铁先生转而向连七道:“今个王二和我就守在这里,明几天我找乡亲们帮忙把丧事办了,那两个小家伙就暂且麻烦丫头你了。”
“我替凡儿、珂儿先谢过铁叔。”
铁先生摆了摆手,“快早点回去照看着吧,这里有我们。”
连七颔首离开。
“师傅,是有什么不妥吗?”王二见师傅盯着屋外久久不回神,小心问道。
“我担心……罢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啊?”
“啊什么啊?早点收拾收拾睡觉去。”说罢抬起烟管狠敲了下王二的头,起身走到屋门口。
王二应了声“哦”,神色晦暗不明,去里间铺床去了。
铁先生站在屋门边上,天际残阳如血,却也因为烟雾蒙上一层暗色,他吐出一口烟圈,抖落一身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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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凉如水。
燕凡和燕珂并排躺在床上,早已沉睡。连七坐在床边,取了毛巾替两个小家伙细致地擦拭手脚,掖好被子。
这些事,曾经都是燕双亲力亲为。这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柔善、包容。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三年前毫不犹豫救下只剩半条命的连七,就像她多年以前义无反顾救下过一个男人。她知道连七身负着许多秘密,但是连七不说,她便不问。
这样一个柔善的女子,却被江湖人一刀毙命……连七倚在窗边,静静摩挲着手里的瓷杯,目色沉沉,心底逐渐涌起一股暴戾之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连七转身,恰好看见燕凡抱膝坐起,只是呆呆坐着,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