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林吃得快,他放下碗时,薛宝珠还在细嚼慢咽,连夹菜都晃晃悠悠的,看得他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动作这么不纯熟,他估摸着这个外甥女平日里大概都是被丫鬟伺候吃喝。到了沈家,自是要入乡随俗,丫鬟仆妇都被撤了下去,她年纪又不大,便有些不大习惯。
若非沈家孩子们都被大人交代过,那几盘子沈琳带过来的菜不要多动,照薛宝珠这么个吃法,估计等散席,她都吃不到几筷子东西。
饭后,孩子们又呼啦啦跑出去玩,独独薛宝珠跟个大家闺秀似的,稳坐不动。不是孩子们闹小团体,不带上她。实在是她嫌弃农家院子不干净,不肯到处走动。
这点,方天林倒是能理解。在城里呆惯了,初到乡下,还真是哪哪都不习惯。沈家还算干净的,前院没有家禽出没,不会出现让人避之不及的“黄金”。不过,到底也没齐整到哪里去,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院中,味道确实有些不大好闻。尤其是爱干净的小姑娘,对这些估计更是在意,坐着不肯动,完全可以理解。
方天林只是感慨,两家家境差别太大,导致连亲戚也不好做。女往高处嫁,当初沈家和薛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谁都想不到,亲家突然就发达了。两家相处便出现一高一低,况且沈家又是嫁女儿,巴上去沈家人不乐意,不迎合薛家,对女儿又不好,这真是左右为难。
又坐了会,薛宝珠拉了下沈琳的袖口。
“爹、娘,大哥大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沈琳立刻意会到女儿的意思,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过两日进城来玩啊!”
“不再坐坐?”张婆子没将留宿的话语说出口。
“娘,不了,这个时候出发,进城也快到黄昏了。”沈琳解释。
“那成,把东西带上,你们路上小心。”
“哎,知道了,娘。”
沈琳应得倒是爽快,只是一进马车,便把张婆子给她的那些回礼随意扔在一角,连翻检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送走二女儿后,张婆子将大女儿给拉到上房说些私房话。
“娟儿,你家出啥事了?”张婆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上来就问。
“娘,去年秋收后公爹摔到腰,家里的钱都用来给他看病了。”沈杜娟见瞒不过张婆子,索性将事情全盘托出,反正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还不如从她口里知晓。
“你不是有私房吗?”张婆子脸色微沉。看病花钱,那花的也是公帐上的钱,各房虽不能天天吃独食,那影响太不好,毕竟伍家不比沈家,但也不至于几个月都没沾过荤腥,这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事情总是向坏的地方发展。沈杜娟迟疑了片刻,才嗫嚅着说道:“娘,家里欠了不少外债,我把家底上交了大半,剩下那点得攒着,不好随意动用。”
张婆子用手指着大女儿,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呀,这心思也太过实诚。娘不是反对你拿钱贴补婆家,终究是一家人,该出的当出,但你也不能将私房都掏空啊!这要是中途出点事,你家又欠了大笔外债,借无可借,可如何是好?”
沈杜娟憨笑着任由张婆子说道,娘说的在理,可她就是没那份狠心,家里都要卖田卖地了,她哪还能袖手旁观?就像娘说的那样,都是一家人,这种时刻,不该分得那么清。她正庆幸着,还好没被问及弟妹们出钱的情况,不然,光娘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沈杜娟想得太过美好,自个大女儿什么性子,张婆子还能不清楚?她一转念就想到了关键之处。
“娟儿,你老实告诉我,你那几个弟妹也都掏私房了?”张婆子眼睛紧紧盯着沈杜娟,不错过哪怕一丝一毫。
“娘,掏了,当然都掏了。”沈杜娟避重就轻,坚决不说具体数目。
“哦,都掏了多少?”哪成想,张婆子紧追不放。
沈杜娟一时有些卡壳,让她就这事诓骗张婆子,她做不到,可要照实说,又怕气到她。
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张婆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你说就说,磨叽什么?难道娘还能为难你不成?”
“呃,两个弟妹各拿了五百文出来。”沈杜娟见实在避不过,吭哧吭哧把话说了,还不忘偷瞧张婆子的脸色。
听了大女儿这番话,张婆子着实气得不轻。亲家和大女婿为人都还不错,大女儿掏家底,掏就掏了,真没什么。可万事就怕对比,虽然大女儿没说她拿了多少,她也不想问,省得让自己更生气,但大致数目张婆子还是有数的。
当初沈杜娟出嫁时,张婆子给她留了一两压箱银,这还只是家里给的,不算她做姑娘时攒下的一些体己。至今为止,沈杜娟嫁到伍家已有十几个年头,这么些年伍家一直平平稳稳,不至于要媳妇贴补,就亲家母的为人,也不会想着去占用媳妇嫁妆,沈杜娟手中的私房只多不少。
再说,媳妇们总能想到各种办法攒钱。沈杜娟即便每年只攒个两百文,十几年下来,也该有三四两银子。更何况,小女婿家几年前突然发迹,小女儿是个要面子的,给亲戚送的东西都不差,过年给小辈们的压岁钱,就至少每人十文以上,还见年往上涨。
沈杜娟手中的钱没准都不下五两,就算往少了算,四两是铁定有的。大女儿说掏了大半家底,那就算出三两好了,六倍的差距,张婆子生生被气得呼吸都有些急促,狠灌了几口水,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事已成定局,既然做了,那索性成全大女儿。张婆子决定等会就同老头子说说,给大女婿家送点粮食,没的做了好事还落人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