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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老翁如释重负,脸色稍缓,却仍是苦笑。

“还按老规矩报价?”几位外缺都拿眼看着蔡申玉,二柜则习惯姓地伸出一边手掌,把五指张开,晃了晃。

蔡申玉不答,沉思片刻,才吐出两个字:“拜佛。”

三四柜都挑了挑眉,但没有表示异议。二柜倒在意料之中,马上就接嘴道:“方井弯腰,独掌拜佛。”

三柜和四柜一个说“方井弯腰“,一个说“方井弯腰,炉腿拜佛。”

蔡申玉想了一会儿,仍是笑笑,朝那三人递了眼色:“我想还是独掌弯腰吧。”

老翁显然听了一头雾水,慌张地观望蔡申玉等人的神情,连那个坐在板凳上等候的人也蠢蠢郁动,探颈往柜台上看,耳朵竖得格外卖力。

二柜很爽快地用指关节敲了下案板,其余两人也跟着在桌上敲了敲。蔡申玉这才转回头,笑容可掬:“老大爷,我看这棉袄就五百文罢。利钱按月收,一分五厘。您看这价钱合适不?”

那老翁唬了一跳。

何止合适。他起初买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可使了多年,不破也该旧了,怎么还是一样的钱?况且都邑之内,私家质库的月利没有不收过三分的,这儿居然只有一分五厘。真是闻所未闻。

早些时候曾听说,这家典铺在富商云集的怀颖坊上最不风光,最没面子,居然被行内人讥诮为“五里之内最穷的典铺“。从此富人不上门,往来皆贫汉。

实乃怀颖之耻也。

做生意做到这份上,岂不是丢脸得紧?

百闻不如一见。当真上了门,所见俨然不同所闻。老翁又是惊,又是喜,说话都开始打颤,面皮涨红:“好,好,当然是好。”

“既如此,我要按规矩唱票了。”蔡申玉依然含笑。

他说罢,拿起那棉袄半空里抖了一抖,清亮地喊了声“写“,柜房那头的中缺便麻利地将一张质钱帖子铺好,蘸墨提笔,从小线上摸了一块竹牌子下来,在门帐簿上抄了牌上号数,等着蔡申玉唱票。蔡申玉看了眼门楣下望牌的月数,开口唱述:“半新旧绀青棉袄一件,略有染渍,时古适中,无缺襟短袖。腊月二十三日质铜钱五百文,月利一分五厘,‘来字号票帖。”

与老翁商议了赎取月份之后,由铜板儿抱了棉袄到罩壁后面的案桌上整理,打包,卷当,再送还中缺穿号核对。老翁喜之不尽,一迭声道了谢,随着铜板儿往内缺管帐的那儿点钱去了。

坐在板凳上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骨碌站直身,菁神抖擞,捞起包裹便三两步迈到柜台前。

蔡申玉悠悠地拿手指在台面拂了几下尘,又不紧不慢把帐簿上似有若无的褶皱抹了一遍,缓缓地用一方票押木轧好,这才抬眼,对上那张已然十分不耐烦的脸。他恍然一张嘴,活像刚见到人一样,惊声高呼:“哎哟,这不是黄老板嘛!真对不住,刚才忙,没瞧见,失礼失礼。”

【怀颖坊】·二

黄付额头一根青筋动了动。

众人见状,都免不了打心底喝一声好。这黄付家中开的是漆店。三年前与表舅贾年达合谋讹诈城中木匠,被送官后,仗着家底颇为殷实,居然出钱摆平了糊涂账,名声却也因此大臭。偏偏此人生了一张罕见的厚脸皮,依然时不时干那偷梁换柱的勾当,招摇撞骗最是拿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黄付最近又吃了官司,坊内皆有传闻。他漆店生意惨淡,讹来的钱赌得所剩无几,想贿赂衙门里的执事都拿不出像样的数目来,只好忍痛将昔日敲诈来的绫缎珠宝等物换成银钱,以缓一时之需。他方才入店时恰好碰上检货,本来一件明眼人都知道破烂的棉袄,蔡申玉居然两眼昏花,给出个五百文的价钱,再一听利钱才一分五厘,他不由心花怒放。肯做这等亏本生意,纵是怠慢一点,他也懒得跟蔡申玉计较,直接把包裹丢上桌,利索地松了绑,滚出好些东西来。

“财神鱼,我来照顾你家生意了。”黄付五指合拢,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阴阳怪气地说,“瞧瞧,都是些好东西--我押好物,你出好价,咱们这笔买卖要成了,利钱我决不会少你半个铜板!”

“黄老板肯屈尊光顾小店,蔡某不胜荣幸,岂敢不谈买卖?”蔡申玉一脸的受宠若惊,“我这便给您看价。”

说罢,微微一笑,往其他外缺那儿丢了个眼色。

二柜的应答向来最有速,眼都不眨便报:“炉腿。”

听见这两个字,三四柜的唇角猛一抽,终究还是没敢笑出来,一个个肃了脸色,叩板赞同。蔡申玉倒是笑得肆无忌惮:“好,炉腿。”

黄付恍惚记得给老翁报价也有这个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奈何不知其意,只得瞪圆了眼睛,直勾勾锁住蔡申玉。殊不知凡是做质库这一行的,间间铺里都有自家的暗语,尤其牵涉到金钱之时,为了避免纠纷,方便当面议价,所有说数的字皆另起别称。在“寔丰库“内,蔡申玉与店中伙计自有一套叫法。

“针眼“为一,“鸳鸯“为二,“炉腿“为三,“方井“为四,“独掌“为五,“骰宝“为六,“鹊桥“为七,“卦象“为八,“登高“为九,“拜佛“为十,“弯腰“为百,“牛鼻“为千,“天岁“为万。或借喻义,或取谐音,唯有店内的熟手才能一听会意。

若无特殊情况,以物质钱一般都按实价的一半报数,行内通称“值十当五“。按照典物者的不同,外缺将一起商议出具体成数,再由头柜决定最后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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