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沉默半晌,然后应道。
这一行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巨大的“梦还”匾额之下。
三日后,在沧州州界边,林雪庚看见路尽头出现叶悯微与温辞的身影时,在原地怔愣了半天。
然后她便飞奔而去攥住叶悯微的胳膊,激动又不可置信道:“师父,你回来了吗?”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叶悯微,眼睛跟着红了起来,低声说:“我还以为你……”
叶悯微安抚地摸摸林雪庚的手。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跟着林雪庚走来,正是卫渊与策玉师君。
“玉珠,卫渊。”叶悯微唤道。
北风萧萧,草木枯黄枝干伶仃,那道袍飘飘一尘不染的尊者淡然道:“我是策玉。”
顿了顿,她说道:“我是为监看时轮销毁而来。”
大论道上将许多危险的术法列为禁术,其中窃时术高居首位。时轮原本要当场被销毁,然而因为叶悯微此前与卫渊的约定,它的销毁被特别宽限了时间。
待这最后一次使用结束,时轮便将随着术法终结而消失不再。
卫渊意外地打量着叶悯微,问道:“师姐,你何时出来的,怎么不曾知会我们?那日八风塔下的波涛诡异非常,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叶悯微面露迟疑之色,张张嘴又闭上,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渊的目光又转到叶悯微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身上。那孩子五六岁的模样,乖巧地不说话,一双大而圆润的眼睛不停眨动,面颊绯红仿佛一只红苹果似的。
他问道:“这孩子又是谁?”
“这是之前我在豫钧城里遇见的孩子,她叫阿喜,因魇师所害而发疯。我正在为她收敛思绪,令她清醒过来。”叶悯微终于开口答道。
“师姐替她收敛思绪,需要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吗?”
“……嗯。”
林雪庚见叶悯微神情犹豫,立刻转开话题道:“无论如何,师父能归来便好。我这祭酒的位置便也该还给师父。”
“雪庚,你不是想把天上城建满九州各地吗?你做祭酒,正是你该走的路。”叶悯微连连摇头。
“可对于苍晶和灵力的本源理解,师父你远远超过我。对了,我这里有一份关于天下学宫建宫的文书,是大论道中我们草拟的教授门类及宫规,师父你要不要看看?”林雪庚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帛书,递给叶悯微。
叶悯微却没有伸手来接,她低眸看向那卷帛书,眸色闪烁。
“其实我……”
她似要说什么,一道碧蓝色的袖子伸出去,她身侧的温辞什么也没说,便替她接过这卷帛书在她面前展开。
叶悯微松了一口气,她侧过身去,认真地看这帛书上的内容。
她仍像消失在八风塔下的时候那样,性情、神情和模样不曾有一点改变。若说她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没有再戴视石却仿佛已经能看清万物。
卫渊与策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疑虑之色。
叶悯微看起来,不太对劲。
沧州瘟疫已经过去八十多年,曾经满目疮痍的村子城镇都已重建,一派平安和乐、欣欣向荣的模样。
卫渊儿时生活的那座城因死人太多而荒弃,先是成为乱葬岗,后来又收敛尸骨建成群墓,屹立于田野之中。群墓周围零散地分布着几个村子。
“那座旧城的范围包括这几个村子,时轮转动之时恐怕他们都要消失,待停转才能回来。”
叶悯微与林雪庚站在收割后的黄土田地之中,规划这一城的阵法该如何设置,林雪庚跟叶悯微说明情况,她道:“虽然师父你教过我此法阵的原理,但我从未实施过,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忧。幸而师父你回来了,若有问题也能及时处理。”
叶悯微点点头。林雪庚看向卫渊,蝶鸣剑便出鞘,她拿出时轮举在卫渊面前,说道:“卫大人,我开始了。”
下一刻时轮便被抛起,双层的陨铁圆轮扬至半空,在那一碧万顷的晴空中泛起蓝光,忽而开始转动。
于此同时蝶鸣剑的冷光闪烁,红色蝴蝶飞向时轮,牵起灵脉丝线缠绕于时轮之上,再牵着这灵脉向远处翩翩飞去。
它们飞过收割完庄稼后苍黄的田野,穿过村庄,飞过村庄中的百姓之间。百姓纷纷发出惊讶之声,然后在丝线中倏然化为乌有。
卫渊衣袖里的灰烬滚滚而出,土壤纷纷扬起,深埋于地下的坟冢、街道、残砖破瓦和这些灰烬一起,如同一场弥天盖地的风暴。万物在其中破碎又再生,阳光明媚之下风声猎猎,这广阔的田野和村庄忽而改变模样。
一座座街坊巷陌在风暴之中出现,卫渊的衣衫与发带被风卷起疯狂飞舞,即便是心中已经有所准备,设想过千万次,可他的眼眸仍然逐渐颤动不止。
温辞站在他身后,凝视着这从风暴中出现的旧城。那漫天扬起之物尘埃落地之时,一道气流扑面而来,他又闻见当年那座城里为庆贺节日而燃起的艾草香气。
如今温辞的发间已经再无铃铛,他寂静无声地站在由蝴蝶所包围的无边法阵中,穿越那隐隐约约扭曲的灵力屏障,看向其中模糊往来的人影。
林雪庚伸出手指,便有蝴蝶从她指间飞起,翩翩落在卫渊、策玉师君、温辞与叶悯微的肩膀上。
她说道:“不要让蝴蝶离开你们,它停在你们肩头,你们在这法阵中便不受时轮影响。”
她拿起一只乾坤袋,那正是叶悯微此前给她的,她抓住袋尾往下一倒,便有无数湛蓝的苍晶落在地上,游鱼纷纷而出,衔着地上的苍晶朝空中的时轮而去。
“这法阵复生城中上千人与数百街道巷陌,苍晶消耗极快,师父这袋子里的苍晶耗尽之时,便是法阵消散之刻。若你们想要做什么便抓紧时间吧。”
“我会在这里等各位出来。”
林雪庚交待完毕,卫渊、温辞和策玉纷纷朝那包围一座城的巨大法阵走去,叶悯微却留在原地。
温辞回过头来看向叶悯微,他问道:“你不去吗?”
叶悯微摇摇头,她说:“我也在外面等你。”
顿了顿,她又说:“没有我陪着,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