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应端着餐盘坐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刚把番茄酱挤出来,余光注意到空旷的大街上有一只黑狗。因为街上到处都是白色,所以它黑得格外耀眼,尾巴高高翘起,半大的身子顺着路灯小跑,走走闻闻,蹲下撒尿,时不时朝着天空甩动耳朵。
这么冷的天,狗还在外面,没有主人吗?
时应视线跟着它,它也抬眼看到了时应,像是能读懂时应的担忧,它马上朝着落地窗的方向跑过来,隔着一层玻璃朝着时应哈气。
黑色鼻头印在贴着窗贴的玻璃上,时应这才看清它的脸,不是全黑的,花脸儿土狗,跟人似的,眼睛上还长了两个椭圆的眉毛。
大眼瞪小眼,时应举起手里的薯条,小狗见状立刻蹲坐在地上,朝它抬起一只前爪。
哦,是饿了,想吃东西。时应放下手里的薯条,竟然在反光的玻璃上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的脸。
这一周以来,他第一次笑,是因为一只素未谋面的小狗。这是值得感谢的事,他二话不说,揣着食物走到店门外和有缘之狗一起分享。
天寒地冻,一人一狗蹲在店门外,时应抽出一根薯条递给黑狗,黑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竟然把头扭到一边,用鼻子拱了一下时应怀里的汉堡。
时应哑然失笑,声音被冻透了,有浓重的鼻音,“什么意思啊?不吃薯条要吃汉堡?”
黑狗像是能听懂,立刻站起来摇头晃脑地朝着时应绕圈。
用面包把肉饼上的酱汁刮掉,扔在地上,黑狗很快低下头在雪地中大口咀嚼,双层牛肉汉堡,牛肉都上贡给它,时应吃狗都不吃的东西,用面包皮夹薯条。
也就十来分钟,手里的热咖啡已经冷了,时应把咖啡灌进嘴里,重新走回店里扔垃圾,要了杯热水,门外,黑狗竟然还在原地等他。
接过店员手里的纸杯,时应问:“外面这只狗是流浪狗吗?好像对这片儿挺熟悉。”
戴着棒球帽的店员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立刻笑出声道:“它啊,不是,有主人的,住楼上公寓。这狗成精了,每次它主人带它走到门口,它都死蹲着不走要吃汉堡。”
“买了还得就地吃。带回家都不行。”
好几次,狗的女主人和狗在门口争执,女主人指着它的鼻子骂,它眼睛一闭,就当听不见,四个爪子死死地扒在地上,跟躺地上耍赖的小孩一个德行,脖套都被拽掉了。
“哦,这样,没看到它主人。”
“不用管,估计就在附近,一会儿就来找它了。”
有新的外卖订单,店员扭头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清单,结束对话走到一旁装餐。
时应重新坐回位置用热水捂手,等到热水见底,黑狗还跟雕塑似的蹲在门口,圆圆的眼睛和眉毛上都是白雪,视线自然是盯着他。
不会冻坏了吧?时应品出自己的可笑,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担心一只吃的跟煤气罐一样的肥狗,他俩一起被扔在雪地里,按体脂率计算,估计还是他先被冻死。
不过到底是于心不忍,坐了一阵,回旅馆前,他出门带着狗往小区的保安室里走。
小狗倒是听话,他把狗留在保安室,跟它告别:“煤气罐,一会儿乖乖回家。”它还吠两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那天时应刚离开保安室,街角的另一个方向,在雪地里摔了一大跤的程思敏一瘸一拐地往小区赶。
程思敏对那天的事情也记忆深刻,又是在公司加班到天黑的一天,下了班又跟着老板去陪客户喝酒,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把几个瘟神送回家,同事又打电话来喊她处理工作。
她有心推脱,同事立刻发来一百字的阴阳怪气小作文。
回到家,打开门,程思敏累得恨不得躺在地上。可贝贝在家憋了一天,翻了两个垃圾桶,咬坏一只拖鞋,迫不及待地扑到她身上吠叫,大概是叫她带自己出去玩。
“外面下雪了,不能出去。”
“我太累了,明天再出去好不好?”
“明天一定带你出去,听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情,平常很听话的小狗突然变的异常暴躁,这几天贝贝经常站起来,用爪子扑她的身体,有时候趁她蹲在地上,还会使劲儿从暗处爆冲,用头狠狠撞她胸口。
今天又是这样,程思敏刚蹲下来,想要摸摸它的头,抱抱它,可是贝贝立刻跳起来,一下把掀翻在地,摔了个大屁蹲。
被撞击过的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程思敏满身怒气和委屈无处发泄,立刻尖叫着捡起手边的拖鞋朝它大声咒骂。
她无能狂怒的样子一定很丑陋,连她自己的耳朵也被自己的音量刺痛。
贝贝显然被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到了,夹着尾巴,惨叫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还没关严的门外狂奔。
程思敏站起来,胸口还是痛,马上拿起钥匙朝着楼下追。
她在后面叫,狗在前面跑,她越是大声叫,贝贝跑得越快,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她就把狗跟丢了。
搜索的范围一开始还在公寓附近,可是哪里都找不到,程思敏心中焦急,像没头的苍蝇,恐怕狗被车撞,又红着眼圈跑到大街上寻。
大雪天,她穿着一双被湿透的麂皮靴子,因为要见客户,她套着中看不中用的羊绒大衣,奔跑时,一不小心就在人行道上摔倒,没余力喊疼,又匍匐着爬起来继续朝着四处大叫着贝贝的名字。
接到保安电话时,她如释重负,在温暖的保安室抱住贝贝才觉得汗毛倒立,一阵后怕。
狗没有错,不知道许多,饿了吃,困了睡,唯一一点快乐的期盼就是能和终于回家的主人互动。
可程思敏也没有错,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受人尊重的生活。可实际上,人活得像狗,两点一线,升职,贷款,奖金,绩效,无形的压力铁笼一样罩着她,没有喘息的余地。
买房是为了获取安全感,养狗是为了得到陪伴,可是住在每月还贷款的房子里,程思敏和贝贝只有睡觉时才会见面,非但没有完成互相陪伴,反倒给彼此增加了成倍的寂寞。
第二天一早,本来该去公司,但是被撞击的地方仍然疼痛难忍,以往她也会胸痛,那半年来尤甚,但从没当做一回事。利索应到觉得这是大多数女人来例假前的症状,忍痛才是常态。
洗漱时痛得皱起眉眼,血肉之中还有异样的冰感,脱掉衣服,对着镜子抬起手臂,仔细初诊自检,竟然摸到以往从来没注意到的硬块。
程思敏心下一惊,不得不告病假去医院检查。
那天无疑是两人今年开端最糟糕的一天,谁会想到他们之间的红线从那天就已经被重新系上。
月老没有法力,竟然是一只三岁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