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他的马背上,一直紧紧栓着一个方方的盒子,他在策马驱驰时,时不时会将手温柔地放上去,仿佛那样便可以汲取到温度力量一般。
风从耳侧过,呼啸若哭,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听见她哭,还是在相王府。
她自幼被传命硬,在尼庵长大,性情又倔,没少吃苦头,自幼一个老尼姑待她好些,也不过是在她饿饭时会给她留一个冷馒头,在她生病时会给她一杯热水。
但也就是这个老尼姑,为了攀附相王,把她骗进了相王府。
小姑娘惊人的美貌令相王急不可耐,当晚便要洞房花烛,她假意屈从,却将一杯滚水倒在了相王的裆内。
然后她夺门而逃,被相王亲卫抓住,大怒的相王要将她赏给亲卫们享用,她沉默抵抗,咬牙挣扎,别人撕扯她的衣裳,她就撕扯别人的皮肉,打折了一根手指,也要用断了的手指抠别人的眼睛。
那晚他从屋顶上跳下来,从那群亲卫手里抱走她就跑,怕她成为靶子,他将她抱在怀中狂奔,身后箭雨嗖嗖,然后也有一支箭,那般射入他肋下。
他一声不吭,她也不说话,却忽然伸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夜星月之下,她扬起的脸,眸子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当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那时候,他很想低下头去,亲亲她,亲掉她的泪水。
林擎忽然俯下身去,将脸靠在冰冷的骨灰盒上,轻轻亲了亲。
……
急行一日夜,经过西番和青州之间的西府郡。
那是侧侧的家乡,但是侧侧自从离开过,再也没回去过。他驻守青州多年,也没去过,那里不是侧侧念兹在兹的美好所在,而是所有噩梦的起源和开端,这故地,不踏也罢。
此刻为了抄近路,却不得不从此过了。
经过一道山坳,他远远地望了望黑黝黝的山中。
侧侧的父母就葬在这里。
那一对无情父母,世人传言是侧侧所杀,其实是他杀的。
只因为那一对得了怪病的父母,竟然听信谣言,认为灾难是早已送出去的女儿带来,且只要吃了她的血做的馒头便可以痊愈。便想着要以思念女儿为名,把她带回家弄死。
她不知内情,还以为父母终于接纳,欢天喜地收拾行李。
他知道消息,一路狂奔,在她踏进家门的前一刻,拦下了她的马车,来不及解释,便将她那马上就要出手的父母杀死。
当那对父母的鲜血流在她脚下时,面对她骇然不敢置信的目光,他的心缓缓沉底。
侧侧毕竟还没遭到毒手,于她心里,是终于等到了父母接她回家,开始幸福的生活,可这样的美梦,就被他不由分说地砸碎了。
她会怎样恨他……
而他连解释都不能……
那小姑娘凝视着他,眼底渐渐发红,他心中绝望,苦笑一声,转身便走。
衣角却被拉住。
他回首,便见侧侧凝视着他,鬓边一朵黄绿色的花在风中轻颤。
她轻声问:“他们想要害我是吗?”
“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他所有的言语顿时哽在喉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信任我?”
“我为什么要信待我冷漠的家人,而怀疑待我好的外人?”她道,“有些情感,不是以血缘论的。”
那一刻,他想紧紧抱住他的小姑娘。
但当时他没敢,他怕泪水落在她肩头,丢了面子。
侧侧啊。
我一生的所有颜面,都不过是你绣履下的微尘。
可惜,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马蹄踏过山路,这二月天气,路边竟开出几朵那种鸭屎绿的花。
那本就是极其耐寒的植物,在侧侧家乡长得遍地都是。
他于疾驰中俯身,采了两朵花,一朵插在骨灰盒上,一朵插在自己鬓边。
他端详着骨灰盒,咧嘴一笑。
“真好看。”
侧侧啊,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种颜色难看的花,其实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叫“永春”。
遇见你的那一刻,你鬓边戴一朵永春花。
从此之后,此花是你,彼花也是你,世间万紫千红都失了颜色,唯有情深永驻,繁花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