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季辞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
他打开手机照明,照向程音脚边:“你看得清路?”
“看得清。”
LED灯珠发出清冷的光线,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这座大楼即使在白天也足够宏伟,在这样一个停电的夜,更加有一种深海般的幽静。
让人觉得自己是一条生在海底的游鱼,只能紧追着眼前漂浮的光点,小心翼翼,不敢和另一条鱼离得太近。
如此闷头走了十来分钟,程音忍不住问:“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她眼睛不好使,对路线却了然于心,从地下一层上到大堂,走消防通道也就五六分钟,他似乎在带着她绕道。
季辞没有说话,略停了停:“嘘。”
他突然关了照明,与此同时,对程音道:“闭眼。”
无需更多提醒,即使有人陪伴,程音也不愿看到黑暗中的绿色灯箱。
她立刻闭上眼,伸手去扶一旁的墙壁,以获得支撑与安全感——却被季辞稳稳接住,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不似刚才微带寒意。
程音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要抽回手,被他牢牢握住,顺势拉进了旁边的门廊。
“别出声。”他以极低的气音,在她耳畔道。
门廊不算深,恰可容纳两人。季辞将程音置于内侧,她的背后是一扇紧锁的门,整个人被他的身形笼罩,是一个谨慎藏匿的姿势。
他在躲谁?
程音屏住呼吸,试图思考当下是什么情形,发现大脑彻底罢了工。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虚拢在怀中。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像晒过的竹叶。江边的初雪。夏天尾声的第一缕凉风。一切会让人忍不住眼眶湿润的味道。
她想将鼻子埋进他的胸口。
她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像是知道她心中渴求,季辞又往前迈了半步,与她紧贴在了一起。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晃动的手电光晕。程音看不真切,脑子乱哄哄的,如果此时周围不是那么黑,他会看到她的脸有多红。
脚步声逐渐走远,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程音剧烈的心跳声。
像月下江海,波涛翻涌。
季辞带着程音,从物业使用的侧门,悄然离开了公司。
一辆出租车等在路边,他将程音塞进后座,自己一并上了车,对司机说出程音家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地址。
一个有专车和司机的人,掩人耳目地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似乎在无意之中,撞见了他的秘密。
程音猜测,季辞应该会让她保密,“别告诉任何人你今晚见过我”,提出一些诸如此类的请求。
但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出租车的后座空间局促,他坐得并不舒适,换了几次姿势,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程音不由往旁边让了让,这时,他看了她一眼:“你女儿,多大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愣了片刻:“六岁。”
六岁,简单推算即知,她怀孕那年才刚大二。得多没谱的人,才会唱出如此荒腔走板的人生。
程音目光看着窗外,没去看季辞的表情。
她祈祷这个话题可以就此结束。
季辞从前很少会对旁人的私生活感兴趣,是个无情的实验室机器。现在身居高位,大概平时习惯了扮演和蔼可亲,竟然养成了闲聊的习惯,她很不适应。
“你现在,一个人带孩子?”他又问。
程音含混点头:“嗯。”
老天,到此为止吧,可千万别接着问孩子她爸在哪。
程音的表演人格生长茁壮,随口就能编出一套瞎话,这个问题她不是没面对过。
那位无缘的男士,有时候在联合国部队维护世界和平,有时候在外地打工辛苦搬砖,若是问问题的人不怀好意,那她男人就在澳门开赌场,忙着砍人手指头。
然而面对季辞,面对那双略带冷意的眼睛,她的表演人格完全不起作用。
好在,他就此沉默了。
说到鹿雪,程音这时想起了她没电的手机,问司机借了个充电插口。
她担心鹿雪打不通电话。
插上电源,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重新亮起。刚开机就有来电呼入,一阵欢快甜蜜的鸣唱响彻了车厢。
“你的宝贝来电话啦~你的哈尼来电话啦~”
程鹿雪同学的杰作,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她的来电铃音。
来电的却不是鹿雪,是陈嘉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