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增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
“为何?”她又问.
他道:“那些好听的话我亦不会说。终不过是觉得,河南十三重镇仍在均军手中,菸河南岸河防尚未巩固,若真叫我在此时留在毕止,我心中总归是放不下南面边事的。”
秦一嘴角扬起,轻叹道:“果真是直白的性子。将军若是真想回到军前,我倒有几言,不知将军是否愿听?”
叶增低眼,“秦姑娘若有以教我,我自当愿闻其详。”
她便道:“将军于三殿下有救命之恩,三殿下自然视将军为心腹大将,欲留将军于毕止以助其成事,可王上却不一定愿见将军成为殿下一个人的亲将。将军若欲解去三殿下亲兵都统一职,非王上开口不可,然将军年轻,军前行事亦常逾矩,王上定会于此多有顾虑。将军若想解职之后南回军前,只怕须得仔细想想待明日觐见时该如何在王上面前答话才是。”
叶增听后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眼道:“多谢秦姑娘。”
秦一笑笑,抬手拨弄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回首去望远处,道:“我府上的使女已在王宫西门处等我许久了。“
叶增立刻执辔转身,“我送秦姑娘过去。”
她却摇摇头,“不必劳烦将军。”继而又笑笑,“我平日常受召入宫来陪王后说话、所以多是出入王宫西门,而非寻常女眷们所走的南门,明日逢王后每月斋戒祈福,我亦需早起入宫来.今夜与将军便就此别过罢。”
叶增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些,低声问:“我明日可还能再见到秦姑娘?”
秦一凝眸瞧了他一阵儿,才退后一步,未答他这话,只笑着转身,独自行往王宫西门去了。
待她走得远不见影,他才回身,慢慢松开手中已被攥得有些发烫的马缰。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竟是真的忘了问她一问,今夜到底为何会在此主动与他搭话。
【十一】
熏笼冒着青烟,一室疊香,殿内无人说话时便显得冷冷清清。
孟守文端正立于当中,脸上无甚表情,默默地等了许久,才又开口,冲御榻上卧着的人道:“父王心中到底何意,不如明说。”
“你心中到底何意,倒不如明说。”孟永光低咳数声,又挥手斥退欲上前进水的内监。
孟守文眉一紧,“儿臣奏举叶增留京入三衙,乃是为国荐材,并无私心。”
“好一个并无私心。”孟永光冷冷道,“若无私心,为何非要叶增入三衙?便是留京,亦有许多其它军职可选。”
孟守文的腰杆挺得笔直,“叶增乃我淳国数十年不遇之良将,历从永沛、河北两大边军,从军七年来屡立奇功,此等将材,理当入三衙以掌国之兵务。”
孟永光冷笑,“既是此等难得将材,为何不让他去出边打仗,反要将他拘在朝堂之上?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
孟守文微微咬牙,脸色发红。
孟永光低哼道:“叶增自河北一役后便名声大噪,举国谁人不知鹰冲将军勇武善战、却敌有方、身拥救国殊功?只是没有多少人知晓,他这名声所竖之功劳,当有一半归你孟守文。你仗着他的功勋荐他入三衙,是要这满朝文武皆知他是你的亲将,而你在朝臣们心中的地位更非其他兄弟们可比——但我还没有那么快死,你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开始动这些心思。”
“父王!”孟守文忍不住开口,“儿臣断无做如是想。”
“你最好是没有。”孟永光探身喝了点水,平复了些气息,“须知此等将材,是属我淳国所有,而非你孟守文一人所有。”
孟守文沉默片刻,忽而问:“父王有没有觉得对儿臣太严苛了些,”不待孟永光回答,又道:“父王对王兄便从来都不会如此。儿臣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王兄?”
“荒谬!”孟永光狠狠斥道,“若无它事,便退下罢。”
旁边立时有内监挪步而来,躬下身,打着圆场道:“三殿下,王上一会儿还要召见旁人,殿下还是先随老奴退下罢。”
孟守文低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一字未发,只飞快地冲上行了个礼,便随人从侧门退了出去。
少顷,内监回来,近榻禀道:“老奴服侍王上多年,还从未见三殿下如此神情不快过。”
孟永光闭眼,“自己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名将,却被人几句话间就给夺了去,此事若换了你,你又岂会只是神情不快。”
内监道:“老奴以为三殿下并非只是为了此事,多半是因王上的态度。可王上心思如云,也难怪三殿下看不真切。”
“何必再提此事。”孟永光眉头皱了一下,问:“叶增可是来了?”
内监点头,“早已在正门外的阶前候着了,现下传他进来?”
孟永光挣扎着坐起身来,推开内监欲扶他的手,坐着微微喘了几口气,道:“传进来罢。”
叶增入内时,正见孟永光端坐在上,身上的华服遮掩不住病体的消瘦,一双眼微凹,可目光却是矍铄明亮。
他站定后行礼,“王上安康。”
孟永光冲身侧主人道:“给叶将军赐座。”
内监搬来软凳,叶增却不敢真就入座,仍旧直通邁地立在原地,目视前方。
“这戳在地上的样子,倒真像株铁剑。”孟永光打量着他,“昨夜在宫宴上隔得太远,末看清你的模样,且走近些,让我瞧个仔细。”
叶增便依言上前数步,然后站定。
孟永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么小的时候便去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永沛大营,如今却能长成这般体魄,倒亦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