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二狠子想起来了。贾老五原先有个名叫春英的姘头,是个小寡妇,模样儿长得挺周正,手脚也挺勤快,自丈夫福贵扒火车被碾死之后,跟贾老五搭伙过起了日子。要不是因为贾老五让人废一条腿,八成这会儿俩人已经成夫妻了。
贾老五自从残了之后,本着不拖累人的心态,坚决不再跟那个小寡妇来往。
殊不知那小寡妇是个念旧之人,不忍心看老相好独自受苦,于是打儿子隔三岔五给贾老五送点吃的喝的,起码不至于让贾老五饿死在破屋里面。她那儿子就是小山子,如今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小子了。二狠子前些年见过这个孩子几回,这两年没见,都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儿了。
门推开,小山子迈步走了进来。
二狠子上下一打量,先是吃了一惊,随之心中感叹:“挺好的孩子长糟践了。”
可不是么,一个人能长成这副模样,也的确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这个小山子身高不足五尺,身子瘦成一窄条,穿着一件土布短袖小褂、敞着怀,肋条一根根格外显眼,就跟用刀削过似的。那两条手臂,枯干无肉,骨节突出,青筋粗粗细细绷在骨头上,似乎稍一用力筋脉就会迸裂开。
这孩子的身板儿整个一副骨头架子,可脑袋却偏偏出奇之大,而脖子偏偏又是异常之细,乍一看如同一个大葫芦倒插在一根秫秸秆上,妥妥是个细脖大头鬼。走夜路突然撞见这么一位,非活活吓抽了不可。
“呦!家里来客人了呀?”
小山子见屋里除了贾老五之外还多出一位,先是愣怔一下,随后才说话。他没认出来那多出的一位是二狠子。
“小山子,不认得我了啊?”二狠子主动跟小山子搭话。
“您老是……”小山子晃着大脑袋,仔细看了又看,陡然一拍脑门,“您老不是王二爷吗?”
“别叫二爷,叫二伯。”
“是了您呐。晚辈给二伯请安。”
说着,小山子向着二狠子深鞠一躬。
二狠子见小山子很会来事,不禁十分高兴。
“二狠子,”贾老五说话了,“既然小山子来了,就让小山子跟你走一趟吧。”
小山子听到这番话,先是一呆,马上眼珠儿一转,乐呵呵地说:“能在二伯身边鞍前马后,是我小字辈的福分。”
“二狠子,小山子不是外人,往后还得烦你多带他历练历练。”
不等二狠子说话,小山子咕咚一下先跪下了。给二狠子叩了一个响头,向上抱拳,大声说:“往后小山子就是二伯的人了。二伯指东,我绝不向西;二伯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二伯叫我抹脖子,我绝不攮肚子!”
“嘿!”二狠子用力一拍大腿,“好!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小山子,你只管报我的名号。谁要不服,我替你找他去!”
二狠子太喜欢小山子,没过大脑就说出这么一番话。他看得出,这个小山子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天生长着一颗混混儿脑袋,这种人讲义气,舍得卖命,把他带在身边,好处多过坏处。
贾老五见二狠子中意小山子,竟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神色,大有一种死而无憾的架势。
“小山子,你听好了……”
贾老五慢慢悠悠,一字一字讲说分明。
小山子频频点头,末了用力一点头:“我全记下了!”
“好!去吧,往后跟着二伯好好学,给你娘争个脸面!”
说罢,贾老五闭上双眼,坐在炕上一动不动,犹如入定一般。
“走吧。”二狠子对小山子说,“咱别妨碍人家当神仙。”
“贾伯伯,篮子里有烙饼,罐子里是我娘给您熬了小豆粥,您趁热吃……”
小山子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二狠子出了贾老五的破屋。
反手把门关好后,小山子的脸上露出喜悦神色。能跟二狠子这样的人物混在一起,是他做梦都能笑醒的大好事。
在去老龙头火车站的一路上,小山子不住地央求二狠子说点跟人斗狠的威猛事迹。
二狠子将两根烂手指头给小山子看过后,将昨天跟芶雄当面叫板的经过大致叙述一遍。
小山子听得兴奋至极,“二伯,我不服天,不服地,我就服您!”
接着央求,“您再说一个,再说一个……”
“好!”二狠子来了兴致,“那就说说去年八月节,我是如何叫南市的街痞子梁三服软的……”
唾沫星子乱飞,二狠子越说越得意,陡然仰天狂笑,大有睥睨寰宇之势。
他生于市井,并非城府之人,俗人一个,好显摆,爱招摇,还有那么一点嚣张。
长此以往,若不加收敛,总有那么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