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腰認出,是早上搭自己的那位老伯。
她側著臉擺擺手,強擠出一點笑音,「不用了。」
「不收你的錢。」
綠腰一面仰頭望天,試圖不讓眼中瀰漫的淚水湧出來,一面很急切地笑著,「謝謝你,真的不用,一會兒有人來接我。」
老農搖了搖頭,嘆氣道:「那行吧,你一個人的話小心點,這山上有狼。」
說完趕著牛車離開,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岔路。
綠腰抬頭一看,頭頂的月亮明亮得驚人。
她鼻子一酸,這才流下了眼淚。
所謂的有人來接她當然是假話,不知為何,她拒絕善意,比發現惡意總是更快,甚至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不過她並不怎樣害怕。
也是怪,平常總是怕走夜路,晚上燈火通明的大街都顧盼不前,現在一個人身處荒郊野嶺,反倒一往無前,好像抱著一種必死的決心。
世上人總說鬼狐如何殘戾,卻未曾見真的害過誰,又有人滿口仁義道德,卻將大棒加諸於他身,這麼看,地獄也並不遙遠。
記得那時,發生搜箱的事後,她娘被叫來,到了裁縫鋪,上來一句話也沒說,就當著眾人的面,把她踢倒在地上,又打又罵,打完後扯著她的頭髮一路飛走。
那一路上,過往行人都看她們母女倆,她娘咬著牙掐她,一邊罵,「你睜著眼叫人看老娘的笑話是不是!早知道這樣,應該生下來就把你掐死……」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心氣就散了。
其實,她本來想的是,母親來了,幫她報官,把整件事查得清清楚楚,她是不怕查的。
可是沒用了。
或許她早就應該明白,那種情況下,無論怎樣,都會顯得軟弱,這種軟弱,來源於對正義的幻想,她本不該抱有幻想——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她這個母親,似乎和別的母親不一樣,她不是太希望女兒過得好。
打一開始,她就反對她學裁縫。
那天的結果,好像證實了她母親的說法,並且再一次加強了她的權威,以至於在後來的幾年,這件事順理成章地成為她老人家英明擅斷的輔證,無數次在她母親口中回魂。
直到她母親死,都在指責她那幾年當學徒,浪費了許多錢和時間。
大約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養成了唯唯諾諾的性子,還有揮之不去的羞恥感,怕被人看,怕跟人交談,甚至怕從別人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
不出門,如果非要出去,走路永遠走在最邊上,對面來人就主動讓道,跟不認識的人說話,常常因為過於防備而顯得僵硬,一開始就拒人千里,就算是熟人,也把心裡話藏在最深處,寧願編造些潦草的謊話,也不願袒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她曾無數次夢回十四歲那年的場景,夢裡,她站出來竭力為自己辯白,可是事到臨頭,總是忽然泄氣,嗓子干啞,只能半夜爬起來喝水,伸手一摸,只有枕頭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