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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2页)

她神志异常清楚地想到。在恐怖至极的氛围中,有时会出现有限的神志清楚,就像电灯泡里发红的灯丝一般。

不是温和,是在笑。它是想冲我笑。

然后,它弯腰去拿它的箱子。它那狭窄。不协调的脸孔又慈悲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杰西瞒珊着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再叫出来,可又只能发出尖厉含混的呜呜声,即使屋檐呜呜嘶鸣的风声也比她的声音响亮。

她的来访者又站了起来,一只手拿着箱子,另一只手打开箱子。杰西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与她早些时候注意到的气味有关。那不是蒜头、洋葱、汗或是尘土的气味,那是烂肉的气味。第二件事和那东西的胳膊有关。现在她离得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了(她不希望如此,可事实是这样的)。它们给她留下了更强烈的印象——那是个怪异的,呈细长状的东西,似乎像触须一样在风中的树影里摆动着。它们把箱子呈给她,仿佛要得到她的赞许。现在杰西看到不是推销员的箱子,而是个柳条箱,看上去像个渔夫的大号鱼篓。

我以前见过那样的箱子,我不知道是在某个老电视片上,还是在真实生活中见过。

可我真的见过。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它是从一部车身很长的后部有门的黑色汽车里拿出来的。

她头脑里突然响起不明物体的声音,不太友好但却柔和。杰西,从前,肯尼迪总统还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叫做宝贝儿的时候,塑料裹尸袋还没有发明的时候——比如说,回到日食那段时间,像这样的箱子是很普遍的。它们各种尺码俱全,从装超大型男人到六个月流产的婴儿的尺寸都有,那是一口老式的棺材。

当她意识到这个时,她也意识到了别的事情。她的来访者散发出这么难闻的气味,是因为它是死的。杰罗德书房里的这个东西不是她爸爸,是具僵尸。

不不,那不可能——可它就是僵尸。不到三小时之前,她在杰罗德身上闻到了相同的气味,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疾病从他的肉里慢慢散发出来,只有死人才会患上那种怪病。

现在她的来访者又打开了箱子,朝她伸来。她又看到了一堆堆白骨中闪着光泽的金子和钻石,这个死人的细手探进装尸体的柳条箱里,开始搅动着里面的东西——这个箱子也许曾装过婴孩或幼童的尸体。她又一次听到骨头发出的阴森森的咋喀声和沙沙声,这像是刮灰的响板发出的声音。

杰西目瞪口呆,精神恍惚,恐怖得几乎发狂了。她的神志在消退,她能感到它在消退,几乎听到它的消退。在上帝的绿色地球上,她没有一件事可做了。

不,有的!你可以跑开!你必须跑开,而且必须立刻跑!

是宝贝,她在尘叫可是她也离得太远了,消失在杰西头脑某处巉岩的深峡里。

她发现那儿有许许多多的峡谷,许多黑暗、曲曲弯弯的海底悬崖以及洞穴。这些在阳光中是根本看不见的——可以说,在那些地方,日食决不会结束的。这真有趣。一个人的头脑真的只不过是建造在黑暗的空地上的一个坟场,坟场底层四处爬行着这样怪异的两栖动物。发现这些真有趣,有趣。

屋外,狗又吠叫了,杰西终于发出了声音。她狂嚎着,这是狗叫的声音,声音里她的大部分神志已经衰退了。她能想象自己在某个疯人院发出这种叫声,在有生之年一直发出这种声音。她发现那样想象非常容易。

杰西,不!控制住!控制住头脑,跑啊!跑开!

她的来访者朝她咧嘴笑了,它的嘴唇从牙床处分开,皱了起来,又一次露出口腔里面微微闪烁的金光,那种光泽使她想起了杰罗德。金牙,它有金牙,那意味着它是——意味着它是真实的。是的。可是我们已确定了那一点,不是吗?剩下的惟一问题是现在你该做什么。杰西,有什么主意吗?如果有,最好把它们拿出来,因为,时间实在太少了。

那个幽灵朝前迈了一步,仍然伸着打开的箱子,仿佛期待她欣赏里面的内容。她看见它戴着根项链——某种古怪的项链。那种浓烈难闻的气味变得更强了。那明白无误的歹毒感也变强了。杰西试图往后退一步,以拉开来访者往前迈向她的这一步。可是发现她的双脚动不了,仿佛它们被粘在了地板上。

它打算杀了你,宝贝儿。露丝说。杰西懂得这是事实。你打算由它这么处置吗?现在,露丝的声音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了,只有好奇。经过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之后,你真打算由它这么处置吗?

狗在叫,手在搅动,骨头发出沙沙声,钻石和红宝石闪着暗淡的夜光。

杰西右手抖个不停的大拇指和食指抓住了她自己左手中指上的两个戒指。她几乎没意识到她的这一举动,更不用说她这样做的原因了。当她挤拉手指时,手背的疼痛感隐约而遥远。她婚后的岁月里几乎总是戴着这两个戒指。她最近一次脱下它们时,还不得不用肥皂润滑了一下手指。这次不需要了,这一次戒指轻易地滑脱了。

她把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伸向那东西,它现在一直来到了书房门内的书柜前了。戒指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在那卫生垫做的代用绷带下方,构成一个神秘的“8”字形。那东西停住了,它那肥厚、走形的嘴巴抖动着,笑容转成某种新的表情,这种表情可能是愤怒,或者是迷惑。

“给你,”杰西嘶哑地问声低吼道“给你,把它们拿去吧。拿去,放了我。”

没等那东西作出反应,她就把戒指朝开着的箱子扔去,就像她曾经在新罕布什尔的收税卡将硬币扔向零钱篮子里一样。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步,箱口很大,两个戒指都扔进去了。当她的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掉落在陌生人的那堆骨头上时,她清楚地听见了两声咋喀声。

那东西的嘴唇又毗咧开来,露出了牙齿。它再次开始发出了含混的嘶嘶声。它又朝前迈了一步。某个东西——一直躺在她脑海深处,叫人震惊不已、疑虑重重的某个东西苏醒了。

“不!”她尖叫道。她转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厅走去,同时,风在吹,门在响,百页窗啪嗒作声,狗狂吠不已。

它就在她身后。

是的,她能听见那嘶嘶声。它可以随时伸手抓住她,它细细的苍白的手飘荡在长如触须的怪异手臂的末端。她感觉到那臭气熏天的苍白手指就要抓住她的喉咙——紧接着她来到了后门,一开门就摔向门阶,被自己的右脚绊倒。奇怪得很,跌倒时还能提醒自己侧一下身,让左侧着地。她转动了身体,可还是跌得不轻,以致两眼直冒金星。她打了个滚仰面躺着,抬起头紧盯着门,她预料会看见怪物的苍白面孔出现在格子门后,可是没有,她没再听见那嘶嘶的声音了。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它随时会闯进她的眼帘,逮住她,撕开她的喉咙。

杰西挣扎着支起脚,勉强地蹭出一步。由于受到惊骇,加上失血过多,她的双腿不肯做主了。她将背靠在了垃圾箱盖旁边的板子上,她呻吟着仰视太空,大半轮月亮镶嵌在苍穹,云彩着魔般地从西往东全速飞奔,投下的云影如绝妙的文身花纹从她脸上掠过。

这时,狗又在叫,身在室外那声音听起来离得更近了。这为她额外提供了那么一点她所需要的刺激。她用左手伸向垃圾箱低低的斜顶,摸索到把手,借助它把自己拖起来。她紧紧握住手柄站立着,直到这个世界不再天旋地转。然后她松开手,慢慢朝梅塞德斯车走过去,现在她得伸开双臂来保持平衡。

这房子在月光下看着多像一具骷髅啊!

随着她第一次大睁着眼,悸动不已地扭头回看,她不由地惊叹起来。

多么像骷髅啊!门是嘴巴,窗子是眼睛,树影是头发接着她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定有趣得很,她那歇斯底里的笑声闯入了这有风的夜晚。

还有大脑——别忘了大脑。不用说杰罗德就是大脑,是这座房子死去并腐烂了的大脑。

当她到达车旁时又大笑起来,笑声比任何时候都大,狗吠叫着回应。我的狗身上有跳蚤,它们咬它的双膝,她想。她自己的双膝在打颤,她抓住车门把手,以免倒在车道上。与此同时,她的笑声一直没停下来。她究竟为什么要笑,她不理解。如果那部分因自我防卫而关闭的大脑又苏醒了,她也许能理解。可是只要她不离开这里,就不会发生。

但愿她能离开。

“我想我最终也会需要输血的。”她说。这句话又引发了她一阵大笑。她用左手笨拙地伸向右边口袋,依然在笑。她正摸索着找钥匙,突然感到那气味像是又回来了,那个带柳条箱的活物正站在她的身后。

杰西调过头来,嗓眼里仍有笑声余韵,笑容仍扭歪着她的嘴唇。那瞬间她确实看到了那张窄脸,那痴迷无底的眼睛。

她怕得要死,可再一看时,后面的游廊空无一人,那高高的长方形是黑暗中的网格门。

可是你最好抓紧点,伯林格姆太太说,是的,你最好在还有力气时,学学冰球运动员。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正要像个变形虫那样分裂。”杰西表示了赞同。她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钥匙。

钥匙差点从手指间滑落,可是她握住了那个硕大的塑料饰物。“你这个性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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