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亭跟他握手,把屋内人看了一圈,只吝啬地点了一次头,礼数上算过去了。
副官给司令拉开主座的椅子,顾还亭说:“这么多伴儿,还不够?”
是够了。
再多屋里要站不下了。
女人们识趣地抬屁股退去,像临时预备好的前菜——已经品味过了。
裴局长家里设宴,司令一登场,就跟演武似的,谁也不自在。左手边一个人落座就说:“司令,您好不容易露一次面,底下人舞刀弄枪的,该吓坏远道而来的日籍友人了。”
他才说完,没人理,自己捧自己地“哈哈”一声,席间笑声才又起来。
看制服是北宁政府的人,司令也随他笑:“他们没人带刀枪。谁带了?”
定睛一看,来势汹汹地站在身边的兵,的确没一个人腰间配枪。
裴则焘和司令坐长桌对面嬉皮笑脸:“哈哈。我的好司令啊,弄半天,您是哄人玩儿呢?”
这回更惹人笑的放浪了。
没笑完,司令从腰间掏出个黑漆漆的东西来,金属直反光,往桌上“啪”地一放,接上上话:“我带了。”
裴则焘笑容僵住了。
就算知道顾还亭在这席上得和他唱红脸给清水弥亭看。
但是,他妈的,这也太会唱了吧?唱得他在台上半上不下的。
清水弥亭在裴局长左手边,忙碌地左右转眼睛。
司令接着就点到他了:“友人。。。在哪儿呢?”
裴则焘热切地拉着人和他介绍:“哎,司令啊。这位就是清水先生。我听说,你们已经打过一次照面了,想必还有印象?”
桌子没那么长,司令撑着桌边儿,坐得稳如泰山。但抬起下颌,很给面子地偏头去看,好像在一排人堆里找了半天,才找着那个矮一截的脑袋瓜:“哦。上次这位先生跟我说,他是商贩。”
清水的脸色一下就臭了。
上次在舞池里,顾还亭就没给他好脸色。如他所言,上次他是商贩,这次可不是。
大家大大方方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谁比谁低下?
盘子上来,他挥着刀叉,狠狠地割肉,嘴里嘟囔:“我以为,即便是立场不同,大家也起码该保持对他人应有的尊重!”
司令和旁边人聊得火热,说政令、任命和南宁,几乎没人听见他这句。
裴则焘了然,自若地吃着安抚:“谁能治得了他?没人敢管北宁的命根子、老百姓的心头宝。您想谈的,要么背着他,要么求着他,横竖越不过去!”
“我听说——”清水忽然扬声问,“顾司令是名门望族出身,是前朝的贵族之后?”
司令那边的谈话声降了又降,直到仅剩餐具难免的磕碰。
司令悠哉地看他,不紧不慢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
清水这才抬眼看他:“想必,该和我们国家一样,家中礼仪苛刻吧?我们的谈话礼仪,连讲话的音量和停顿也有说不完的讲究。”
“是吗?”司令听起来谦虚好学,只可惜没有笑意:“那你们军队里下达命令一定很慢。”
虽然大家都明白自己是来看好戏的,闻此还是不免想笑。
北宁市长才咽下一口酒,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忙拿着餐布边咳嗽边挡嘴。
裴则焘很为难:“司令,您这就太说笑了——”
话没说完,就看见顾还亭身侧有一个副官,不太务正业。嘴角虽然没勾,面上带了明晃晃的得色。
不是,谁说他没带伴儿来。
他这伴儿,恨不能时刻粘在身边,揣进衣袋。
那不就是何楚卿吗?
裴则焘没声张,隔着餐桌和何楚卿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