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干呕。
仿佛被什么击中头颅,她明明没有戴视石,却开始强烈地干呕。她吐不出任何东西,干呕声一声接着一声从她的喉咙里滑出来,她浑身战栗,仿佛身体里燃起一把大火,烧得她的四肢百骸与鲜血都沸腾,她的五脏六腑连同那个陌生而可疑的灵魂,就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她呕得喘不过气来,便开始咳嗽,胸膛剧烈震颤,边咳边流出眼泪。
苍术感觉到自己捂住叶悯微的那只手一阵潮湿,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滑落,烫得灼人。
那颗从石室里被带出来的苍晶,正被她紧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血肉,指缝间渗出鲜血。
地穴之上的高台上,那些目睹一切的人淡然地交谈着。
“又失败了。”
“只炼出一层碎渣子,完全用不了。”
“你说叶悯微和林雪庚那苍晶到底是怎么炼的?”
——“我不想说我的猜想,因为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叶悯微的这句话响在苍术脑海中,他目露不忍之色,慢慢放开叶悯微。
叶悯微趴在地上,用胳膊撑着身体,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积起一片水泽。
她泣不成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正在这时,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叶悯微朦胧的泪眼中,出现了阿喜的面庞。
身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跪在她的面前捧着她的脸,路尽头刺目的光芒从阿喜身后漫来,地穴中不知何时飘起了蓝色的游鱼,那些游鱼所过之处,鲜红与白骨渐渐消失不见。
阿喜圆圆的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叶悯微布满泪水的面庞。
她把手里的小花插进叶悯微的耳朵后面。阿喜总爱把东西弄坏,之前送的花总是残碎的。
然而这朵小小的,浅蓝色的花却馨香而完好。
然后阿喜抬起手来捂住叶悯微通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阿喜的手柔软而温暖,在什么无边的黑暗里,叶悯微听见府兵的呼喊与脚步声,有人大喊是谁在哪里。
转瞬之间一切寂静无声,寒冷的风与尘烟味道袭来,阿喜的手慢慢从叶悯微的眼睛上放下。叶悯微看见了流民营高高低低的灰色帐篷之间,正缓缓升起的一轮朝阳。
温暖的金色的太阳,将天地万物都染成浅浅的金色,仿佛这个世上全是生机,从来没有死亡这回事。
叶悯微跪坐在流民营的苍黄土地里,苍术在她身后,就如同他们落入那令人晕眩的地宫之前那样。
阿严的声音响起,遥远而焦急地唤着阿喜。
娇小的小女孩望着叶悯微,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神仙,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哥哥,在冬日暖阳里逐渐走远。
阳光穿过晨雾,仿佛碎金洒在叶悯微含泪的眼睛里。
叶悯微静默无声地看着朝阳破云。
她想,他们真的是在用人炼苍晶。
阳光逐渐明亮得刺目,她眯起眼睛,空白与混沌的脑海之中,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
黑夜已尽,天光破晓,白昼来临。
这个时候,温辞应该要睡着了吧。
冬风凛冽。
尘土飞扬。
叶悯微耳畔的蓝色小花被风吹落在地,黄土上掺了一点蓝。她从怀里拿出香囊,把这朵花捡起来拍拍干净,放进满是金色干花的香囊里,蓝色的花瓣被金色与扑鼻的香气淹没。
香气盖过了残留鼻间的血腥味道。
“你说得对。”叶悯微喃喃说道。
苍术愣道:“什么?”
“我想念温辞。”她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似乎有些茫然,又一滴泪落在她握着香囊的手指上。
仿佛她自己都非常迷惑,不明白这想念从何而来,缘何而生。
苍术沉默地望着她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那只枯瘦的,缠满布条的手去拍拍叶悯微的头,就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
第044章消失
叶悯微三个月来的调查在一夜之间进度突飞猛进,她突然之间目睹事情的真相。
既是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晨光朗朗,叶悯微与苍术坐在流民营的一间营帐中,流民们在营帘外热闹地来来往往,说着中午要发的粥食,劈柴生火,声音吵吵嚷嚷,听着却不太真实。
叶悯微耳边总是隐约传来昨夜听见的悲鸣声,似远似近。
苍术盘腿坐在榻上,说着崇丹山失踪的灾民恐怕已经死在了昨夜所见的炼人地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