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蓝非离吃惊地望着那个八年来从不提起娘亲的少年,有点无措:“你……”
“我自然都记得,谁会忘记自己的亲娘呢?”蓝田撇撇嘴,握着伊人的那只手莫名用力,伊人的指节都被捏痛了。
蓝非离眸底一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伊人的神色亦是微黯,想说什么,到了最后,终于化作一叹,“谢谢你们,我走了。”
说完,她奋力抽出被蓝田紧握的手,转身大步向寨子外走去。
急着转身,是因为她不想再次当着他们的面哭泣。
因为不知敌友,她断不会在敌人面前懦弱,白白地让别人笑话。
蓝田说得对,她就是一个懦夫:不敢冲进顾隐尘的房间,质问真相,只想离开。
曾一度,她那么想去信任他。
伊人走得很快,神思恍惚,连蓝田在背后连喊了几声“伊人姐姐”,她也没有听见。
手摸到项链,然后发狠地扯了下来,连将脖颈划伤了也在所不惜。
玛瑙落了一地。
(五十五)际遇(1)
她的离开很顺利,也许蓝非离一早就打好了招呼,见她出寨门,还主动给她准备了一匹马。
顾隐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蓝非离又是为什么那么急着让她离开,伊人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他们的事情。从此以后,与她无关。
说到底,他们不曾欠着她什么,是她欠着他们,所以她连自怨自艾的资格都没有。
策马行了没多久,伊人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她突然希望追过来的是顾隐尘,然后她就会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可是扭头一看,来人却是蓝田,仍然如初见那般背着一张大弓,身形修长纤细,纵马而行的样子有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洒脱。
“伊人姐姐。”到了她旁边,蓝田猛地扯住缰绳,平静地说:“我送你到镇上吧。”
伊人点头,淡若柳丝地一笑。
是啊,天地苍茫,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在这个月色清冷的夜里,心生荒芜。
――她需要人同行,即使那个人不言不语,至少她不是孤单一人在这亘古的荒原里。
蓝田果然没有说话,他们很沉默地策马并行。直到东方曙光乍现。
前方隐隐地出现了城郭的模样,绵延的城墙,安眠在晨曦里,盖着一层祥和的光晕。
“就到这里吧。”伊人勒住马,轻声说:“你也快回去吧,不然蓝叔该着急了。”
“我送你进去吧,总得先找好客栈。”蓝田要求道:“知道你的落脚之处,以后我也好找你。”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落脚,就算现在住下了,以后也会走的。”伊人笑笑:“若是有机会,总还能见到的――你忘了,你还答应我教我习箭呢。”
“可是尘哥哥说你不适合……”蓝田说了一半突然闭嘴,然后扳鞍下马,从箭壶里抽出三只箭来:“我现在教你。”
伊人愣了愣,也下了马,走到了蓝田旁边。
“其实射箭很简单。”蓝田一边说,一边拉开长弓,弓弦骤满,蓝田注视着前方,一点点扣着箭弦:“我总在想,如果箭势够快,是不是可以追回过往的时光?”
伊人怔怔,侧过头看着一脸肃穆的蓝田:晨曦里,少年的面容清新得如早晨沾露的青葱。
“你说,她会不会看到箭上面的红穗子,会不会知道是我射出去的?”蓝田话音一落,三只利箭发出破空的啸响,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徒留一条抓不到的时光之印。
伊人思绪翻滚,想说一些温情的话作为最后的告别,可是话到了嘴边,终于变成了一句冰冷的偈语,“何苦自欺?”
蓝田眼神一黯,然后颓然地重复了一句:“是啊,何苦自欺。”
“你知道自己是北滨王室之后,也知道青姨他们一定会帮你重新得回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也该知道即使我父亲倒了,他留下的影响力与威慑力依然能够动摇整个西离,你甚至还知道,顾隐尘接近我,只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因为我是唯一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伊人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将一切怀疑与顾忌一股脑地揭开道:“蓝田,父帅临走前,嘱咐我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刻意去做任何事,所以我愿意假装毫不知情地对待你们,我愿意对你们好,我无所保留,我用最真挚的性情对待了你们。可是我真心了,并不代表别人也会真心。我何苦自欺,你又何苦欺人,是不是?”
“伊人姐姐……”蓝田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地喊了声,神色委顿。
(五十六)际遇(2)
“其实,你当初会出现在那里,原本就不是巧合,是不是?”伊人惨然一笑,继续道:“北滨人对父帅恨之入骨,我又焉能不知?即使北滨王负了你们母子,可是作为亡国的王子,为自己的国民复仇,也无可厚非。救我,只是为了羞辱我,所以才可以坐视我被饿狼攻击,还无动于衷。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最后还是决定救我?”
“因为你哭了。”蓝田垂下眼眸,轻声道:“你哭的时候,很像我母亲。”
“原来……那蓝叔呢?蓝叔之所以救我,也是因为我像你母亲?”伊人神色平静,没有一丝凄惶,仿佛她现在说的话,已与自己无关。
“爹爹不知道。”蓝田抬眸道:“爹爹是个好人,他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哦,我该庆幸吗?”伊人又是一笑,唇角噙着的冷意让蓝田无端端地打了个寒噤:“至少有一个人不曾做戏,至少我还不是全然的傻瓜――还不完全是舞台上咿咿呀呀供人取乐的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