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贺兰雪也是一笑:“你还太小,那就等三年吧。”
“谁小了!”伊人佯怒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睛突然酸涩。
贺兰雪低头整理马鞍上的行囊,长睫密密地垂下,似乎什么都没发觉。
贺兰雪回京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战争结束后,大家对将领的动向并没有如以前那般关注了――再何况,他执行的是私事。
他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并不太多,伊志只是简单地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的话,末了,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到了尚书府,你可以全心信赖陈尚书,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要听他的安排。”
贺兰点头,又转向呆立在一边的伊人,和声问:“回来的时候,要我从京城给你带点什么吗?”
“裙子。”伊人回答:“我好几年没有穿裙子了。”
贺兰应了,见伊人还是呆呆傻傻的模样,又热不住伸手摸她的头顶,只是手方抬起,又意识到伊志就在旁边,顺势一转,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伊人的肩膀上:“风大,不用送了。我最多半月便回。”
伊人垂头不语,伊志则怜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领着侍卫先行离去。
直到伊志一行的身影看不见了,贺兰雪才抓住她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凝视着她努力带笑的眼睛,缓缓道:“三年后我定娶你,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信我。”
伊人点头,小鸡啄米般,哭意随着动作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落。
“我走了。”他抬起她的手,在她修长纤美的手指上轻若鸿毛般吻了一下,瞳仁清澈,没有离别的悱恻,只是沉沉静静,望不见底。
当伊人合拢手指的时候,指尖的熨烫已经被寒风吹冷,贺兰雪已经翻身上马,策马奔驰在通往西离的驿道上。
背影渐行渐远,伊人看着看着,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空盈盈的,有什么被他带走,有什么从此不在。
失却的痛楚,原来是这般摧心裂肺――比求不得更难过的,是分明已经求得,却不得不放开手。
只是,仍然无法不顾一却地跟你走。
因为我爱你,所以,请让我与你并肩,不是累赘,不是责任,不是必须依附你的存在。
不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时,心中会有歉意,无法坦然地对你说:跟你走,只是因为爱你。
贺兰贺兰,再见。
行到驿道尽头,贺兰雪回马相望:少女笔挺的身姿傲然在漫天风雪之中,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容颜,她的唇角分明是含笑的,只是眼睛在发丝后,纵然灼热,却看不清疯狂氤氲的水汽。
衣袂翩跹,那件明显过大的披风,裹住了她的全身,衣角猎猎拂起。
背后是暮霭霭的天际,沉沉地压下。那么辽阔的天地间,那么纤弱的身体,就这样站着,纵渺小,却坚强地承担着所有未知的命运和无名的骄傲。
贺兰雪目光一动,那幅画面,就这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每每梦回,魂牵于此,心葬于此。
他猛地扯过缰绳,骏马扬蹄长嘶一声,积雪翻滚,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消失在天涯海角尽头。
伊人终于泪流满面。
(十二)婚言(5)
皇帝的诏书很快抵达北滨,先是命使者纵马军营一圈,宣告了大军凯旋回朝的消息,外面一阵欢呼成海,而营帐里,伊志捏着另一份诏令,神色沉静而哀痛。
“护国大将军,皇上念您戎马半生,特封你为镇国侯,已经在江北修建了镇国府,请大将军与家眷一同过去乐享天伦。”天朝使者又重申了一遍。
伊志自然知道这一整套程序:封侯,夺兵权,然后便是任人宰割了。
只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这个轮回。
大概是人老了,心也老了,不想反抗了。
“臣谢主隆恩。”伊志敛首、下拜。
传令的使者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江北是西离最靠近北滨的领土,也是整个西离最贫瘠的土地,即使是县城,出门走不了几步,目之所及,仍旧是大片大片荒芜的冻土。
伊志来这里时,心中未尝不是没有幻想:也许这就是结局了。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皇帝的忌惮。
一月后,伊志从前亲信的将领陆续被贬或者被杀。
两月后,又是一年,宫里君臣大宴,天南地北的朝官都赶去赴宴,却独独忘了邀请镇国侯伊志――聪明的人已经闻到了气息,纷纷避而远之。
三个月后,伊志于府邸被抓,罪名竟是与当地沙匪勾结。
江北民风彪悍,一向有沙匪作乱,前些日子确实纵马闯市,骚扰百姓――可这与伊志是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伊志和伊人被带走的那晚,他们都很平静,伊志说:无论如何,他无愧了。
伊人不语。
她其实并不赞成父亲的愚忠与逆来顺受,她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辩解也罢,自卫也罢,即使是君王,也不能将人这般宰割――可是伊志坚持,他要全自己一世的忠名,而不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变成被西离国唾骂的乱臣贼子。
一世英雄,焉能毁于一旦?
“只是,连累了你……”说到这里,伊志一向坚定的目光终于有了迷惘。
伊人连忙握着父亲的手,摇头微笑。
早有准备,所以在经历一切变故时,她都能做到无波无浪。自那次分别后,她也一直没有听到贺兰的消息――这是幸事。
一阵真真假假的审讯后,罪名很快定下了――千里流放,永世不得回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