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崇文嘴角勾起,眼睛微眯,面上带了几分欣赏。此女心志坚定,手段不俗,可惜与他不是一路。
窦三娘想要杨文干举兵与李渊打起来,好从中谋划,坐收渔翁之利。行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然而谁是螳螂,谁是蝉,窦三娘当真分得清吗?
闵崇文敛下目光,转到佛像背后换了个身衣服,直接从青年变成老丈,沿着与窦三娘相反的另一
条道下山,几经周转来到城内,穿街过巷,绕了好几个大圈,进入一户院舍。
院中一位二十左右的男子在廊下纳凉,手中捧着本史书,瞧见闵崇文,随意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坐。”
闵崇文行过礼后坐下,说起窦三娘一方的情况。
男子摇头叹息:“可惜了。”
在某些方面,他与窦三娘的看法一致,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婢子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男子半分不矫情,拿起一饮而尽,连个眉毛都没皱,好似早已习惯,反倒是闵崇文忧心忡忡:“您的身子……”
男子轻笑:“这点不是早就算到了的吗?是药三分毒,更别提是那等秘药。当年为了保命,我不得不用,彼时就已清楚,即便成功,身子也会大损,后半生必将汤药不断。可再如何我终归还活着,不是吗?”
见闵崇文仍是眉宇紧蹙,男子叹道:“先生,有舍才有得。我如今这情况,虽好不了,却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必过分担心。”
闵崇文哑然,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怕他揪着这点不放,男子只能快速转移话题:“窦三娘既然让你联络窦氏旧部,你照办就是。她的人手是少了些,我们还需要她挡在前头。有她吸引李唐的注意力,我们才能养精蓄锐,徐徐图之。”
男子眯眼:“如今李唐势强,大业将成,非是能轻易推到。好在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先看看窦三娘能做到哪一步。若她能成事最好,省了我们的功夫。若她不行也无妨。我们的布局可不只她一个。”
闵崇文心中明了,最不济,他们手中还有当年留下的一张底牌。只要底牌犹在,他们便有翻身的机会。
闵崇文想了想:“可需要我们的人帮窦三娘一把?”
男子摇头:“不必。窦三娘聪慧精明,手脚太多恐会引她生疑。不必多此一举。闵先生在她身边也小心些,别被她看出端倪。”
“属下明白。”
男子闭上眼睛:“既然窦三娘想静默,让我们的人也静默吧,都把自己藏好了,省得李唐追查窦氏的时候,带累到我们身上。”
“是。”
见男子没有别的吩咐,闵崇文起身告退,才走出几步,便被一稚童撞了个满怀。闵崇文退后一步,侧身行礼:“小郎君。”
孩童歪头好奇打量,因阿耶不许他出门,他整日困在院中,嫌少见外人,如今好容易见到一个陌生面孔,自是欣喜,刚想拉住他问问外面好不好玩,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听前方声音传来:“不得无礼。”
孩童抬眼望去,瞧见阿耶,赶紧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走到男子身边,低头弱弱唤道:“阿耶。”
“怎么如此鲁莽,横冲直撞?”男子眉眼微挑,声色说不上严厉,却带着几分不悦,孩童声音更弱了:“阿耶,我错了。”
见他如此,男子没再训斥,也未处罚
,淡淡道:“往后不可如此。”
孩童恭恭敬敬应下,男子脸色好了些,将身边果盘递过去:“吃吧。”
闵崇文已走到门外,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离开院舍,他不自觉回望了眼孩童,眼睑微敛。轻他跟随男子多年,比院里服侍之人了解得要多,更知晓一些密辛。
想到男子早年的布置,冒死设下的那招暗棋,他忍不住叹服,好一招深谋远虑,干得漂亮。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脚步未停,继续朝前,渐渐隐没于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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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水云观回到了事发前的宁静祥和。
李承乾看着床上满身是伤的护卫队长,心里很是难受。护卫队长挣扎着想爬起来见礼,被李承乾按住:“你别动了,好好躺着吧。我听医官说,你的伤很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护卫队长一愣,转而惶恐起来:“小郎君万不可如此说,都是臣之过,没能保护好小郎君,致使小郎君被人掳走。臣有罪。”
李承乾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我有眼睛,看得到。也有心,能感受到。我知道你们在很努力地保护我,甚至拼了命。其他人……”
其他人都没了。
惨烈的杀伐、猩红的鲜血、悲愤的怒吼、压抑的低吟,那日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声音不停在耳畔回响。
李承乾总能想起那些倒下又站起,站起又倒下的身影,那些为了他奋勇无畏,却最终逝
去的生命。
他们明明前一刻还在与他谈笑,甚至前一天还在教他叉鱼,转眼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承乾呼吸急促,双拳不自觉握紧,他耸了耸鼻子,拍了拍队长的手:“你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让人来告诉我。我已经交代医官细心为你诊治,也同阿翁说了。你没有罪,你有功,该被论功行赏。那几个牺牲的人,我也同阿耶商量好了,会给予家眷抚恤金,或是为家眷安排营生。”
李承乾抿着唇,他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这些鲜活的生命,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梦里父母说过,守护家国人民是军人的天职,但家国与人民不能因此将军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英雄不该以成败论,烈士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