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街面?,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卷起满地尘烟,马上少年扬腿跃下马背,腰间环佩叮铃作?响。
“这脸都被鱼虾啃成筛子了,怎么认啊。”
王元璟身着?宝蓝色如意纹圆领窄袖袍,头顶马尾绑的板板正正,嘴里叼着?块金丝蜜枣,看模样,显然是刚从家中而来。
他蹲在尸体跟前,嚼着?枣打量一圈,摇头,“认不出来。”
谢折未理?他,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尸体,视线又从尸体的脸下移,落到心口上那道?皮肉外翻,泡到发白的致命伤上,沉声吩咐:“来人?,将尸体带回皇城司,交由仵作?查验。”
王元璟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咽下枣瞪大眼,“什么皇城司,陛下都将案子交给我爹了,这尸体理?应由我们?王家人?带走才是。”
谢折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便要上马。
王元璟急了,扑上去伸手去抓谢折肩膀,怎料谢折脑后便跟长眼睛似的,抢先一步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回头时另只手扣住他肩膀,一拉一压,气焰嚣张的少年眨眼便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鸡仔,两方守卫霎时拔刀相对?,气氛森然。
“疼疼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王元璟不敢挣扎,可也不服气,咬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谢折难道?要抗旨不遵出尔反尔吗,这明明还是你自己向?陛下提出的主意!”
谢折眼中闪过丝狠辣,手上骨节泛白,似真要废去王元璟一条胳膊。
崔懿原本?站在谢折身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状忙上前对?谢折耳语两句,谢折眉头皱了下子,一把推开了王元璟。
王元璟差点摔个趔趄,站直后揉着?肩膀,呲牙咧嘴倒嘶凉气,看表情?便知没少在心里问候谢折全家。
谢折看他一眼都嫌多,命人?将尸体放下,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腿。
王元璟这时又道?:“等等!”
他肩膀不疼了,气焰便又回来了,挺直腰杆扬着?下巴,一副嚣张跋扈的小畜生模样,意味深长道?:“邀功谁不想啊,我懂你的心情?,我也可以替我爹做主,把这案子还给你,但?是,谢大将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时有心腹上前,对?谢折低声汇报了什么,谢折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上不少,抬头往街对?面?最高?的一座酒楼望去,顺口道?:“说。”
王元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可以把这具尸体给你,但?是,你要收我进辽北大营。”
谢折的眼神猛地冷沉下去,直直剜着?王元璟。
王元璟被那眼神吓得浑身一怵,然气势不能丢,仍旧扬着?下巴,一本?正经,“我认真的,你就说这买卖划不划算吧。”
谢折一个字没说,大步走向?马匹。
王元璟急了,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却在谢折转头瞪他一眼之后猛然顿住步伐,不敢再迈一步,飞扬的头发丝都乖顺不少。
谢折上马,双手抓缰一甩,口吻冰冷:“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招,我就收你进辽北大营。”
骏马扬蹄,径直往街对?面?去。
王元璟追着?马跑了两步,指着?马上之人?咆哮:“看不起谁呢!假以时日,别说三招,小爷我接你三十招都绰绰有余!”
喊声太过用力,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王元璟叫唤一声,扭头冲随从撒气。
*
酒楼三层雅间,进门是堵充当隔断的博物架,架上摆有上好的瓷器玉件儿,每一样都泛着?水盈盈的清辉碧光,人?眼落到上面?,既能看到陈设,亦能透过陈设与架子的间隙,看到房中绰约景象。
绕过博物架往里走,入目的是掐丝珐琅琉璃珠帘,每颗珠子石榴籽一般大小,一串串摇曳碰撞,发出脆如山泉击岩的鸣响。
珠帘后,案上兽炉吐烟,烟丝袅袅。
案后靠窗的贵妃椅上,身着?牡丹色软罗罩衫的美人?将目光从窗外缓慢收回,懒懒落到一帘之隔的男人?身上,咬字比烟气薄软,“来了啊。”
帘子被拨开,哗啦作?响,嘈杂凌乱。
谢折一身寒甲未卸,腰佩长刀,遍体肃冷,与雅间温软格格不入,显然是在公务中抽身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找我何事。”
贺兰香嗔他一眼,“坐下再说。”
眼神又娇又软,活像在与情?郎打情?骂俏。
谢折不由想到昨夜。
荒废的殿宇里,她衣衫不整,目光凶狠,喘着?说一定会杀了他。
两副面?孔,她贺兰香运用自如。
砰一声响,刀被拍在案上,谢折坐下,锐利如鹰目的两眼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等她发话。
案上有数只瓷碟,碟中盛着?各式糕点。
贺兰香拈起一块榛子酥,先递向?谢折,眼中噙着?盈盈笑意,如在讨好一般。
谢折垂眸,视线略过榛子酥,落到她涂满鲜红花汁的粉腻指尖上,又顺着?指尖,看到了她大拇指指根上未消的青紫咬痕。
咬痕有两道?,一道?是她自己咬的,一道?是他咬的,咬的时候没想过会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两道?痕迹重复相叠,不分彼此,像在互相亲吻。
谢折的目光变得有点发热发沉,抬眸看着?那张嫣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干脆二字:“不饿。”
贺兰香笑着?收回手,将榛子酥填到自己口中,细嚼慢咽着?道?:“我倒是怪饿的,刚醒来没胃口吃不下,等有胃口了,听说了吴娘子家里的事,又被气得吃不下,一直到现在,也就靠几口燕窝粥吊着?。”
谢折专注看她的唇,随口问:“气什么。”
“气什么?”贺兰香宛若听到什么笑话,笑完抬眼,对?视上谢折,眼中笑意褪去,赫然一片冰冷,“她丈夫的那条断腿,是你找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