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见弟弟说:“太子是储君,又有君父眷顾,他若发令要与小九庆生,敢不去的人不多。便是九弟,也不好明目张胆推辞了去。四哥不会不懂?”
胤禛目光看着他因为端坐而露出的鞋面,上面是满满的风尘与干涸的泥渍,轻轻叹道:“你不同,不该冒险。”
胤禩一笑:“七八人皆在座上,何来冒险一说?四哥不会以为,上次胤禩‘不知好歹’过后,太子殿下还存了拉拢心思吧?”
胤禛闻言有所悟,接口道:“那便是警醒了?何至于此?”
胤禩转转手上的扳指,垂目怅然道:“约莫是我刚入内务府办差,太子想要提点一二罢了。四哥无需太操心,好好养病才是。”
胤禛听出他语气中的暗讽,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这几日内务府的事也别顶着干了,好好看看兵法谋略,我看着朝廷大约是要用兵了。”
胤禩一愣,他知道川肃总兵潘育龙刚捉了潜入三岔河的噶尔丹属下回子五百人,皇父也刚下了旨意人让苏努与阿席坦备兵,但四哥就这样先走一步思虑至此了?
按着四哥的意思,自己这次也会上战场?如果能得一点半点军功护身,日后在朝堂之上的确助益良多。
胤禩心头暗喜,但转念想起面前的哥哥府中还有生病的小阿哥,不好流露欢喜神色,转头四顾转移话题。
桌上放着一页裱糊了一半的纸,摊开放着正在晾干,正是昨晚他写的字。
胤禩惊讶道:“四哥病着,怎么还做这样的事?再说又不是多拿得出手的东西,何必这样?”
胤禛一脸正直:“难得有了进益,自然要裱起来。日后你每年写一张,我替你存着,就当存档在案,日后有据可靠。”
胤禩莫名其妙有些脸红,这番话实在亲昵,让他不知所措。
胤禛又道:“十三的诗也存在我这儿呢,已经有小半本子。等日后他大了,做一本诗集给他,多好?”
胤禩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内心自动捶打一番:“那就有劳四哥了。”
胤禛叹气:“我也就是个操心的命,哪天不为弟弟操心了,也就到了闭眼的时候。”说完不等胤禩开口,又问:“昨晚我好似不大好,扰着你睡觉了没有?”
胤禩愧疚更甚一步:“我昨晚就像睡死了一样,四哥你觉得不妥,怎么也不叫醒弟弟?拖到天亮烧出好歹了可该怎么好?”
胤禛装作叹气:“我呻唤了,你没醒。”
胤禩也奇道:“平素我睡得并不沉,夜里敲更的声音都能惊醒的。昨日却不知怎的了,下午也睡得实,晚上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也不记得。”
这回换了胤禛心虚,试探道:“都说你不必熬夜看卷宗,累成这样谁能赞你一句好?”
胤禩抻着头道:“横竖都是错,不看更容易被捉把柄。四哥不如将昨夜的燃香送我一些,能得几夜安眠也好。”
胤禛笑道:“这个容易,让你拿马车驼回去都成,睡上一年也没问题。只是怕你恨不得接下来半年一日当做两日用,嫌白天不够长。”
……
接下来朝廷的局势果真如胤禛所说,用兵之势越发明朗,连秋决都暂停了。
十月里,明珠与内大臣索额图视察噶尔丹,朝廷亦同时着手三路备兵噶尔丹。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节一切从简,一来是因为年前十一月时天有日食,恐不利君王;二来是为备兵;三来平阳地动几省减免税赋。
胤禛的大儿子终是没有熬过康熙三十四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抽搐着夭折了。
李氏当场哭得晕厥于地,那拉氏也是一脸难过,亲身守着李氏整整一个晚上。
反倒是胤禛很镇定,当他得知长子未能序齿就没了,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比着规矩办,不必声张”。说完又低头继续裱糊那副《观雨》。
胤禩得知此事,着了素服上门至祭。
胤禛身上清减一分,精神尚好。他见了胤禩先一步开口:“不用说那些没用的话。菩萨托梦给我,这个儿子同我没缘分,我心里清楚。你这次必定随军出征,一切准备妥当了没有?”
胤禩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心里暗讨:这个四哥若不是当真看通世事,就是冷心冷肺,或者是面子功夫强悍不露端倪。就算嘴再硬,哪里有人死了儿子会不伤心?
可腹诽刚到一半,又瞧见哥哥眉尾一段斜飞入鬓的深色痕迹,心头又一软。
四哥对自己,是很好的,不该多想。
四阿哥府上没了第一个阿哥,因为四阿哥本人并不为皇帝重视,兼之小阿哥尚未序齿,最终并没惊动多少人。
整个冬天,朝廷忙着备战。正月里,皇帝下诏亲征噶尔丹。
亲征的旨意下达不久,皇帝在二月谒陵祭拜,告祭太庙社稷。接着上谕,皇太子留守监国,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硕鼎为蒙古都统,诸位成年阿哥分掌一旗,随圣驾启行。
很快,第二轮口谕下来,大阿哥胤褆执掌正黄旗大营,三阿哥执掌镶红旗,四阿哥正红旗,五阿哥掌正黄旗,七阿哥掌镶黄旗,皇八子掌正蓝旗。
太子即喜且忧。
皇父留他监国,并没加设旁人辅佐掣肘,说明对他仍是信赖有加。但诸多兄弟执掌八旗一事仍让他坐立难安,疑心皇父意在消弱储君权利。
随军的皇子里,除了老三,其他的都对他并非真心恭敬。这里面更多人多多少少同老大一脉沾点关系,比如作死的老八,和老八一贯交好的老七。
太子觉得急需和妥帖之人商议,偏偏索额图又去蒙古视察噶尔丹了。很快皇八子随驾,皇帐贴身随军的旨意也传来,太子觉得这件事必须重视,让人带了一封迷信随军,嘱咐他务必转给索相,不可让旁人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