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华只当耳边风听着,到了门口回头添了一句,“记得处理里面那个。”她用下巴点点跪在阶下的彭虎,狰狞一笑,“用我说的法子。”
赵义礼等人瞬间都低下头去。
回寝宫路上,朱玛尔详细回禀道:“昨晚来传信说宋元澈走脱的那人,身份查出来了……”她顿了顿,有些犹疑道:“是王爷的人。”
这是完全不在预料中的答案。
燕灼华咬牙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元澈等在燕灼华寝宫书房,绿檀与丹珠儿守在门外,更有一队护卫包围着书房。
燕灼华推门而入,笑着高声道:“宋家三郎,别来无恙否?”
宋元澈安坐窗边榻上,虽是阶下囚,却仍是锦衣华服,丝毫不减风流。他闻声抬头,姿态潇洒,亦笑道:“在下还好,殿下如故否?”
燕灼华背抵在房门上,隔着一室的距离,远远看着宋元澈,心中百感交集。
窗外斜阳欲坠,霞红色的余辉洒在宋元澈俊美的侧脸上。
一切与她初醒来时的那个下午,是那么相似。
又是那么不同。
“宋元浪死了。”突兀的,燕灼华说了这么一句。
宋元澈偏头看向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低声道:“四弟可惜了。”
他仔细看着燕灼华,从她微小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闪烁的讯号,他微笑起来,“殿下看中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燕灼华道:“我向来很看中你。”
宋元澈挪开视线,抬手拂了拂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低声笑道:“那我恐怕也活不久了。真是遗憾呐。”
燕灼华走上前来,盯着他问道:“活不久了——是还能活多久呢?”像是捉到老鼠的猫,在下最后的狠手前,总要先将老鼠戏耍一番。
宋元澈仰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优美的弧度,他微笑着望入燕灼华的眼睛,“那就要看,殿下还允许我活多久了。”声音清雅,音若初雪,恍如两人初见之时。
燕灼华眉心狠狠一跳,这人真是讨厌啊!
宋元澈的讨厌之处,是他总是不能让人痛快地恨他,又或者痛快地爱他。
他总在她要恨到极处的时候,露出一点柔软来,令她猝不及防。
就像是前世那杯毒酒,他带着那轮月华而来,喂她饮下时;在她应该恨他恨到骨子里,挫骨扬灰不解此恨的时候——他偏偏却又说了一句话。
他说,“酒里调了你最爱的梨花白。”
生命最后一刻,她躺在他臂弯里,梨花白的香气氤氲在唇齿间;她看到月光下,他眸中薄薄一层泪光。
让人忍不住怀疑,就连那毒酒中,是否也含了一丝爱意;而那泪光里,是否隐藏了一份无奈。
就像这一刻,他仰望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惜,温声说着“殿下还允许我活多久”。
燕灼华猛地偏过头去,隔断了宋元澈的视线,她攥紧双拳,冷笑道:“你就打算用这种伎俩苟活下去吗?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让我心软?”她越说越怒,来不及分辨这怒气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朱玛尔,有一定要告诉我的事情——就是这个?真是太……”
“不是。”宋元澈不疾不徐的回答,止住了燕灼华暴涨的怒气。
她不动声色地吸气,平稳情绪,半响回过头来,尽量冷静地看着宋元澈,淡声道:“那是为了什么?”
宋元澈低头看着自己衣裳下摆,银色的衣裳在夕阳下泛着暖色的光。他轻轻笑道:“我想同殿下饮一杯酒。”
在燕灼华拒绝之前,他抬起头来,恳切地望着她,轻笑道:“最后一杯酒。”
酒呈上来了。
一盏碧波寒,一盏梨花白。
宋元澈将那冷绿色的杯盏拢在手心,他摩挲着杯壁,脸上露出一点缅怀来,“殿下还记得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燕灼华心不在焉地敲着酒杯,回忆着。当初先帝驾崩,太后以她顽劣,遣她去了木兰离宫,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才接回大都。宫里为迎接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而宋元澈以卓然的外貌、折人的风仪跃然于众人之上。
而让她一见倾心的,乃是他当场所做的璧人词,才华惊人,又赞美于她。
想到此处,燕灼华嗤笑出声,嘲讽道:“三郎大才,我那时候是个没见过诗书的村姑,可不就被你合辙押韵的几句词给哄住了么?”
宋元澈微笑着,笑容里染了一点苦涩。那是她记忆里的初见,却不是他的。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大都郊外的春日。
那时他远游而归,一路缓缓走在小路上,观望青山绿水,心情是舒缓而愉悦的。
忽然远处的草地上,有红衣少女打马疾驰而来,她的笑声清亮又肆意,身后奴仆追随不及、恐慌万分。
那少女浑然不以为意,反倒唱起歌儿来,“一片绿叶撑来春,两只蝉儿鸣醒夏……”她策马驰过他面前,忽然回头嫣然一笑,打趣落在身后的奴仆,“三只笨蛋追丢我!”
红衣少女哈哈大笑,如一阵春风,刮过他的面前,没有丝毫停留。
他驻足良久,怅然若失。
那阵春风一直被他藏在心中,直到宫中长公主殿下的归来宴会上,再度遇到。
那阵春分骤然化作了飓风。
宋元澈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他低头看着那盏碧波寒,柔声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燕灼华冷笑,认准了这些话都是他的求生伎俩。
“我的身份想必殿下已经知晓——前朝皇孙,与殿下是势如水火的两面。”宋元澈的声音很低,脸上的笑容依旧苦涩,“我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前朝皇孙,明白我的使命是要复兴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