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去看自己手心,一滴鲜血在手指收拢时落进海水里,那是察觉到下落之物是活人时下意识伸出去的左手,不巧割上了木枷粗糙的边沿。
他转头,与伊登四目相对。
转眼三个死人,棕青年正眼巴巴等着他说点什么,艾格在船壁上蹭掉手中血迹,船壁久经浪打与日晒,他蹭了一手盐渣,疼痛没有打断他的思索。传染——他琢磨起那两人的对话,对于一艘船来说,这个词的威力恐怕和海啸相比也不遑多让。
“下一波巡逻的脚步声离开后,我们就上去。”他说。
“……好、好的。”伊登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缩了缩脖子。冬季已经远去,但海上的气温仍旧彰显着与陆地不同的残酷。
幸亏穿上了最保暖的羊毛大衣,他心想,不由自主回头去看那座熟悉的岛屿。
半刻前还若隐若现的岛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海雾里,他四顾张望了半天,没能在雾里捉到任何陆地的岸线,又几次去望他的同伴,艾格的侧脸稳定在夜色里,像堪斯特岛上永远连着天际线的雪山叠嶂。于是他把脸贴上船壁,强迫自己呼吸平稳下来,专心数起甲板脚步声。
云层是在行船彻底驶离堪斯特海域时散开的。
哪里来的光?
眼皮被亮度惊动,艾格下意识抬起头,一缕海风轻柔拂开他额前丝——是月光。
轮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航行,漫长得足以穿过那片无尽夜雾,驶入一个截然不同的海上国度。大海忽如剥开面纱般完整呈现,圆月低悬海平线,月光就在远端铺洒,将海面笼罩得彷如一个银色梦境。
风是什么时候停的?
浪又是什么时候平息的?
如果喜怒无常的大海拥有脸色,那它一定是从满腹怒气变成了温柔欢欣的样子。
暴风雨前兆戛然而止,眼前美景静谧幽深,反常得简直让人心生警惕。
一直低头面朝水面的伊登像是从梦中惊醒,突然揪紧了登梯。
“艾格!”
他叫了一声,再开口时牙齿打了个颤,声音轻得几乎飘散风里。
“刚刚被丢下去的那些尸、尸体……有长头的吗?”
颤抖的疑问声中,艾格陡然感到了夜色里的那份潮湿。
海风仿若活物般游过头,给头皮带来一阵冰凉的麻,像是虫豸触角碰到皮肤,这种麻感细细密密从脊背爬上脖颈、抚过脸侧、轻盈徘徊于耳廓,令他眼睛湿润欲眨——这感受实属久违,恐惧?
可他知道自己心头分明没有任何恐惧。
似有所感般,他往脚下瞥去一眼,正好捕捉到水面下稍纵即逝的一瞬——那是一个模糊的黑色剪影,比海水更深沉,比雾气更隐秘,让人想到凛冬黑夜时森林深处永远未知的暗影。
还没等他定睛细看,海面涟漪一漾,粼粼波光好似无数惊慌眨眼,黑影转瞬消失在了幽深水波。
“那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伊登喊出了两人的心声。
这只是短短一瞥,但月光亮如白昼,海面一览无遗,艾格万分确定那是个活物,会有灵敏的摆尾和随时可能跃出水面的头部。
脑海里浮起诸多大型鱼类的名字,又被他一一否定。
不管那是什么鬼东西,他们现在离海面太近了。
“上去,现在。”艾格抓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侧身给伊登空出整个登梯。
伊登二话不说,四肢并用开始上爬。
绳子被他拉上去,在受伤的手心一扯,本已干透的划伤再次渗血,眼见又一滴鲜血落进海里,艾格低下头,再次去水面找了一眼。
海波更明亮了,刚刚那团黑影好似只是两人在困顿中的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