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怕自己再犯困,沈宝寅站起来走了走,再回来坐下时,给他和黎兰君各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的时候,小声说了句:“别太担心,这是本埠最好的医院,你妈咪一定没事。”
丰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几秒过去,才慢慢抬起头,沈宝寅依旧弯着腰站在他面前呢,就那么柔和地看着他,天花板上的冷光落在他背上,把他衬得几乎神圣,简直像个真正的天使。
他顿了顿,接过了那杯水,点了点头。
一直到手术结束,沈宝寅一直就那么陪在他身边。
后来回想起来,沈宝寅能够在当时说出那句安慰的话,丰霆真实地相信,沈宝寅对于他妈妈,一定没有后来那么深的仇视。
这也是他一直十分疑惑不解的一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令一个男孩子,突然地,从沉静阴郁演变成后来那样暴戾激烈的模样。
真的只有青春期叛逆因子在作祟?
他不太信,答案只有沈宝寅可以告诉他,但沈宝寅似乎没有意愿想要和他交心。他还在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长时间的手术其实已经预告了一种不祥,等到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所有人齐齐站了起来,用希冀的目光。
遗憾的是,孩子并没有保住,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子,手掌大小的身体,模模糊糊能看清五官。
沈振东是在第二天早上急急回到香港抵达医院。
丰姗早已返回普通病房。
如同丰霆做的一样,进入病房以后,沈振东第一时间也是气急败坏问了唯一一个在场的目击者。
黎兰君给沈振东的说法,同昨夜对丰霆的一致。
丰霆借此机会,又问了几个问题。黎兰君瞧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想理会,但似乎是想到他昨夜罗刹似的脸,怪吓人的,还是按捺住脾气一五一十答了。
答完第一句话,丰霆就已看出她的不耐烦,但他没有停止,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问。
当重复问到同一个问题三次后,黎兰君终于爆了:“你搞搞清楚,我是你妈的救命恩人,不是杀人犯,你还要问多少次!”
相对于她的躁动,丰霆显得十分从容,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因此说:“我没有问题了。”退到一边。
沈宝寅站在一旁,因为这不善的氛围,紧紧皱着眉毛。
最后是沈振东出来打圆场,说:“好了,一家人嘛,丰霆也是关心他妈妈,大人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了。”
如果是随口编造出的事情,逻辑再缜密,细节处一定有无法耦合的地方,然而丰霆反复问,打乱顺序问,黎兰君提供的信息都同昨夜一模一样。
大家都懂丰霆翻来覆去提问的意义,因此即使都有疑惑,但在心里已经慢慢接受这就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直到丰姗醒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到肚皮已经变得平坦,表情先是空白一瞬间,接着扭过头,非常激动地问床边所有人:“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
眼泪从她的眼眶倏地滑落。
沈宝寅不忍心看,躲在了沈振东身后。
沈振东很艰难地,三言两语告诉了她真相,又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安慰说:“谁都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意外嘛,预料不到呀。阿姗啊,听话,哭完就好好养身体,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孩子没了我也很痛心,可是你更珍贵,你明不明白呢,你能好好的,对家里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丰姗的眼神非常空洞,完全没在听沈振东说什么,过了很久,她静静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怎么会是意外,谁告诉你们是意外?”视线逡巡一圈,含泪伸手指向站在床尾的那个人,“幸好我还没死,还能给自己讨个公道!是有人推我下去!是她推我下去!”
被指控的,正是黎兰君。
黎兰君震惊了,她愣了一秒钟,像被踩了脚的猫似的,也激动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自己贪靓,走到哪里都穿一双丝绸鞋子,那么滑,当然容易摔倒,我还提醒你小心走路!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歹毒!是我送你来医院,你居然倒打一耙!”
两个女人,一个躺在床上啜泣,一个张牙舞爪要上前来质问病号,场面马上混乱起来。这样子,还聊什么呢,快快拉架吧。沈振东和沈宝寅父子齐上阵,一个拎着黎兰君后脖子的衣服一个抱黎兰君的腰,把她勉勉强强拽回车上,送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