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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頁(第1页)

曾九隻聽回聲連綿不絕,谷底儘是不休不止的「一刀兩斷,永不相見」,正張口想說句甚麼,天地之間驀地響起了叮鈴一絲細響。

這細響輕微的幾乎不可分辨,卻又清晰之際的響徹人心,曾九猛地呆住:「是金鈴響了麼?」可再一分辨,又發覺識海中並無異象,金鈴不動,星圖也不動。

非獨她一人如此,已拂袖離開谷口的歐陽鋒也忽而駐足,恍惚間覺得仿佛聽到了鈴聲。但再欲仔細去聽,又覺得周遭除卻鳥鳴風響,只是一片寂靜。他勒住韁繩,向腳邊的僕人一望,問道:「你聽見鈴聲了沒有?」話一出口,他便又覺得白問,這幾人武功稀鬆,鈴聲如此細微,他們未必能聽得到。

可那僕人與身邊人面面相覷片刻,卻道:「回山主,屬下聽到了。」

歐陽鋒微微一怔,目光一轉,身畔僕人瞧見他垂詢之意,俱都紛紛說聽到了。可是曠漠莽莽,山林寂靜,又哪來的鈴聲?

那一聲金鈴就如同曇花一現,從此再沒響起過。

而歐陽鋒也謹守誓言,再沒有踏足叄星谷一回。

往後數年,曾九因情傷頗深,乾脆避谷不出,又將所有侍女趕出小陣之外,離群寡居,每日只與蟲草花蛇、醫書毒經為伴,毒術本領倒精進愈深,識海中金鈴震顫愈緊,仿佛下一刻便要叮鈴作響。及至全真教主王重陽派人向曾九送帖,邀請她往華山論劍,她思忖半晌,卻沒有去。原因倒也簡單,她與人爭武功天下第一,對實現小樓要求毫無好處。

若真贏了,那她武功上的成就,反倒會壓住毒功上的光采。而若輸了,面子丟掉難看不說,且又有損威名。人家不會記得她毒術高,只會記得她本領不濟,叫旁人給打敗了。倒不如繼續保持神龍見不見尾的風格,畢竟沒去便不算輸。如此一來,她的毒術即可繼續威震江湖,而旁人提起她,也只會遐思如果當年毒姥與眾人華山論劍,不知武功能排第幾?

因為不知,反而會心中高估。

她這法子後來倒也見效,天下五絕當世,可卻絲毫不礙她的聲名。叄星谷主武功莫測,但毒術上的本領,倒仿佛一時間天下莫能與之爭鋒。至於是不是當真天下無雙,還需瞧她這威名能否經得住歲月磋磨。

只是雖然實現天下第一毒的勢頭甚好,曾九仍總覺心中不得解脫,思及洪七當年所言「喜怒無驚,愛恨不傷」,便命藥人四處收集道經佛典,終年參看研讀。

這一日她挑燈夜看,恍惚間天明日出,燭淚也已燃盡。她回過神來,推窗向外一望,只見朦朧晨霧之中,滿樹朝槿如火,仿佛天邊霞光燒到了枝頭。

曾九乍然見到這花兒,驀然心想:「這花朵開得好美啊。它每日都開,為何我竟覺得許多年未曾見過了?」浮思聯翩之中,朝陽燦爛噴薄而出,仿佛只一個眨眼,就將花樹林中繚繞的輕煙都燒散了,槿花仿佛自知朝開暮落,熊熊燃似不懼熄滅,幾乎灼花人眼。

曾九望著望著,恍然想道:「人終有一死,不論朝暮即死,抑或百年而終,末了總要凋零衰敗,歸於黃土。就算我自己,就焉知沒有輪迴休止的一天?可若只念著終了,那活著還有甚麼意思?」她不知不覺走到了槿花樹下,抬手輕輕摸了摸嬌嫩灼艷的花瓣,心中忽覺雲開霧散一般,「我若不辜負它開這一朝暮,就該記住它盛開時的模樣,正如我該記得小向一樣。是了,我何必去忘記他?我該記得那些快樂的日子。我與小向二人,總會有生離死別的一日。若我現下只因死別而傷心,那麼就算他能再活個百八十年,我也仍舊無法解脫。我如此痛苦,並非因為他離開得早,是我看不開!大道通天,本也只能踽踽獨行,有人能留在我心裡,陪我一時半刻,這不已經很好很好了麼。」

她想著想著,一時忽覺天地浩渺,自己微如米粒螢火,心中空曠孤獨莫可名狀;可一時又覺形與神飛,金光萬道直上雲霄,種種牽絆皆如飛灰消散。如此怔怔在泥地上站了半日,才恍惚回過神來,心道:「我這是想通了沒有?」

不知想通與否,只是往後數年間,曾九不再著意於忘卻前情,憶起向經綸時,便只回憶過往快樂時光,初時總免不了想到人死燈滅、舊時不返,頗感倉皇心痛,走投無路;但時日漸久,反倒逐漸心寬意平,斯人音容笑貌愈見清晰,但她念到憶到,卻漸漸能夠心懷溫柔,微微一笑了。

如此又過數年,一日曾九識海中金鈴震響,恰時又有七道光芒綻露,天廟、牽牛、須女、星虛、危屋、楚宮、定壁等七道星宮逐次勾連一體,化作了玄武龜蛇圖。而曾九忽覺體內內息忽如江河入海,奔涌不息,與早先不可同日而語,便知這天下第一毒的成就已達成了。

此時離光明頂來信之時,已足過了十九年。

曾九心緒已開,目的又已達成,留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剩許多。心念忽生,便欲出谷去走一走。

她容顏不變,雖深居簡出,早已不用僕人伺候,偶爾見人卻還要臉覆面具,抑或頭戴帷帽,以免引人驚慌騷動。但若要長久離谷,終日帶著面具始終有些麻煩,思前想後,忽而靈光一現,心道:「我只自稱是藥姥的女兒不就行了?母女二人容貌如出一轍,也不算甚麼稀罕事。何況二十年不見人,我當年是甚麼模樣,就算故人也不能一一記得。正巧谷中藥人都知曉我同歐陽鋒曾有私情,算算日子,時間也正好,那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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