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与她相见,听她讲最近生的各种大小趣事,偶尔还有无关紧要的抱怨。
她也问他,爸爸,你最近怎么样?
他说,赵叔叔和他爸妈闹翻去下乡搞法律援助,这渣男总算对社会有点贡献了,魏叔叔重拾少年梦想学吉他,现在加入了一个乐队,就是一直没火……
她好笑着摇头,说,我是说你啊,你最近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啊?
他吗?
依旧是每天的授课,看期刊文献,带学生们做实验,和团队做项目,改作业改论文……好像是挺忙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唯独少了她而已。
没有特别烦恼的事情,也没有特别开心的事情。
***
一个比往年都寒冷的冬天,她领着男朋友回家了。
温尧仔细打量着眼前那个未来的温家女婿,比原来成熟不少,但还是一股子学生气,问他话时有些紧张,温尧真担心以后进入了社会,他还能不能和女儿共同扶持着走下去。
赵怀安和魏满看到温见月和她对象的合照,面面相觑。
魏满挤眉弄眼地说,老温啊,你不是说什么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吗,我看人家这小夫妻样,以后是要百年好合的呀。
赵怀安呛他,说不定是大学毕业,啧,还有硕士博士,人生之路还长着呢。
温尧叫他们闭嘴,能不能盼着他女儿点好?
温尧翻着手机里他们的照片,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他们笑得很开心。他心里有些淡淡的欣慰,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毕业、工作、订婚、结婚,他见过亲家公和亲家母,都是不错的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个温馨的家庭,他稍稍放下心。
婚礼那天他穿上合体隆重的西装,像是去面试一样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然后,就看到她身着洁白神圣的婚纱,向他缓缓走来。
她眼眶红红的,说舍不得他。他好笑着擦去她的眼泪,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想回娘家随时回,可别把妆哭花了。
谁知道他自己也红了眼眶。
他挽着她的胳膊,庄而重之地讲她交给了她名义上合法的丈夫,看着她面带笑容地戴上戒指,说出那句“我愿意”。
两个新人在众人的祝福下接吻。
终于,雏鸟长大了,离开了他。
他回到了a市,度过他余下的时光。
一切照旧,只是身边没了她而已。
老魏终于在父母的逼迫下成了家,老来得子的他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老赵为不少弱势群体提供免费法律援助,受人推荐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也算是扎根基层。他评上了教授后又成了系主任,再当了院长,桃李满天下,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只是,平淡的生活中他总能体会到一种被流放的感觉,近乎机械地忙碌,每天坐看日升日落,白驹过隙又仿佛刹那永恒。
荒芜,他用这个词形容他的后半辈子。
他的一生都在尽责,为人师,为人父,他自觉尚可。然而之于他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过。
他偶尔确实能感到自己还活着,那是在他他听见贝壳风铃的清脆响声,计算着时间给仙人球浇一点水,闲暇的时候在阳台的双人椅上晒太阳,有事没事去她的闺房里坐坐,劝亲家母多体谅一下他们晚点生孩子时……
竟无一例外都和她有关。
他大概的确是疯了。
也许早就疯了。
然而醒悟的太迟。
***
可能还不迟。
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他接到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的她的电话,她说,她想跟丈夫离婚。
他没有忽略心里的那一阵诡异的欢喜。
可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劝和不劝分。
她叹了口气,说,她累了,想回家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她的。
他去接她那一天正值隆冬,他在机场看见了她,一身冬装尚且厚实,但没有围巾只好微微缩着脖子。
她变了,带着些都市人群特有的冷漠,从前她还是个安静娴雅的温暖女孩,如今却好像竖起了一座隐形的屏障,冷冷清清。
他有些忐忑地叫了声她的小名,皎皎,她转过头来,眼里的坚冰仿佛一瞬间融化,如同冬去春归,直暖到他心里。
于是,他微笑着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看到她的眼里充满了欣喜。 唔,她好像也没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