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横出,震刀刃颤动,便要拍上殷怜香心口。
此时当空飞来一把竹扇,切入两人战局,殷怜香和宋振同时仰身飞开,竹扇去势不缓,直直钉入墙上。
他们转头看去,丢出竹扇的人正坐在席间,衣着清贵,手中执酒盏,仪态风流不失礼数,诸人目光投来,便施施然朝周身做了个君子之礼。
“今日大喜日子,郎才女貌,本该欢宴一场,何故残杀流血?以在下看,诸位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能动口的事,何必要动手?”
宋振眉头一皱,拢掌负于身后:“……燕楼主,正邪素不两立,莫问楼从不插手黑白之间的争斗,你现今此话何意?”
燕裳眨了眨眼:“宋门主,在下可从未说过要插手你们惩恶扬善,只不过呢,殷宗主故事还未讲全,你何必着急杀他?”
“恶人总是善于欺骗,一个虚假的故事完整与否,并不重要。”
“你说得很有道理,在下也这样认为。”燕裳赞赏颔,言谈间摆手,身侧贴身侍从又递上一个盒子,和一把新的扇子。他执扇,点了点自己的唇,“不过,莫问楼所说出的故事,都是秘密,想必不会是假的吧。”
第七十七章平生多飘蓬
十七年前,雨夜。
雷如龙啸,电闪光惨,这一夜的雨下得极大,天地湿黑无光,唯有雨声彻夜不止,掩盖所有在雨中生的事情。
暴雨里,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缓缓地拖曳自己的步履,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刀,手上还提着一把断刀,五指被冷雨冻得苍白。通身蓑衣包裹住他的身形容貌,只能辨别出这是一个男人。
刀上的血已经被雨洗干净了,只剩一半的刀面显得雪亮、潮湿、坚冷,仿佛血不沾刀,然而任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铁铺里最普通的刀。
他已经杀了十二个人。
这十二个人分别是莫问楼中看管十二方位的时节使,已经折断了他第五把刀,伤了他十道伤势。他潜行过前面的层层险关,抵达了最后的藏书高楼听天楼,这座楼有十二层之高,机关无数,堪为人力心血凝结之物,其中收纳了天底下所有珍贵书籍,无所不有。
但听天楼从不开放,只不过是天下奇书的埋葬安眠之处,听闻其中浩瀚如海,甚至可以改天换地,重洗世间风云,故而一向十分禁忌,守书之人,一生不可离开。
而如他这种不惜夜闯莫问楼的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黑墙的高耸楼宇四围成圈,而圈中的中心,就是听天楼。他很疲倦,将断刀弃地,缓缓向那走去。
他还没到,两扇厚重铜铁楼门也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燕裳站在檐下,还很年轻的面容却没有平时的笑意,反而难得凝重,定定看着雨幕中的人。那时他还只是莫问楼的少楼主,向来者叹了口气。
“兄长,你已执迷。”
燕浩浪眼睫潮湿,正看着燕裳,铁铸的目光微微柔化,只是道:“好久不见,小弟。我无意和你对立,只想要救我女儿的命。”
“命数长短,早有注定,强行索求必生祸害。”
“不,醉生六道可逆行经脉,令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拿到它,小雨就能活。”燕浩浪说话沉缓,一字一句皆坚如磐石,“我不曾执迷,我只是不愿意放弃。”
沉默在雨中化开,水珠顺着檐不停地飞落,拦在两人之间。
燕裳目光下移,轻轻道:“你很久不用刀了。”
幼年家逢大乱,燕浩浪将弟弟送入莫问楼中寻求庇护,自己则浪迹江湖,靠一把刀长大,早早学会了活命。
他性情执拗,心性易生戾气,和燕裳的性格极为不同,这也是当年为何他不能入莫问楼的原因。少年时在遇到蔺双蝶后,便渐渐弃了血气深重的刀,用起了意气轻盈的剑,甚至研习出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白鹤剑法,纵横江湖,成为名冠天下的侠侣。
莫问楼只养无亲无故的人,所以他们也不再是兄弟,更不再相见,只不过都每每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对方过得好坏。
在某些时候居于隐秘的地方看上一眼,便已是最亲近的逾矩。
如今燕浩浪再次拾起刀,又一次为了家人,可刀锋相对,或许你死我活。
“为虚无缥缈的念想,这样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