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采薇并不知道自己被陆庆平比作了沙袋,但就她的体验而言,还不如一个沙袋,毕竟陆庆平抱沙袋不会避嫌。
既然人家避嫌,苏采薇也不会上赶着,于是下午上工偶然碰面时,她只当他是陌生人,眼神都没给一个。
陆庆平的目光却顿了一下,因为中午李四牛所说的那个往墙头泼水砸盆的姑娘,与眼前耙几下稻谷就要停下喘气的娇弱模样反差很大。
苏采薇有种被人审视的感觉,立刻停下动作,撑着木耙抬头看过去,就与陆庆平的目光对上了。
四目相对,男人的眼眸漆黑深邃,叫人辨不出里头的神色,却又透着犀利,好似能将人所有的心思都看穿。
若是别的姑娘,怕是早就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但苏采薇历来不怕与人对视,只是觉得这男人既避嫌又盯着她看,简直莫名其妙,所以瞪过去的眼神透出些许恼怒。
但她眼型如圆杏,眸子湿润,浓睫又长,瞪人也不见半点威胁力,反倒像是小猫探出软软的爪子,忽地往人心尖上挠了一下。
不疼,但有种陌生的酥痒感,陆庆平不适地皱了下眉头,便立刻移开视线,挑起空担转身就走。
“哎呀!”
恰在这时,一个挑着满满两筐稻谷的长辫子姑娘,左脚忽然崴了一下,整个人连同担子一并朝着陆庆平倒了过去。
“快扶住她,别让粮食倒地上!”
钱奶奶着急大喊,可惜她的话还未落,长辫子姑娘噗通摔在地上,金灿灿的稻谷撒落一地。
而原本在她前方的陆庆平,已经挑着担子走出了四五米,让人忍不住惊叹他的速度。
就是有些狠心了。
那可是村花段淑娟,不比苏采薇只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段淑娟是既漂亮又能干,是许多青年心里中意的结婚对象,但陆庆平竟然视而不见,任由她摔地上。
不过,他们的机会来了!
好几个大小伙子连忙丢下肩上的担子,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搀扶段淑娟。
段淑娟被摔得眼眶泛红,却坚决地朝冲过来的人摇头:“多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她坚韧地自个爬起来,抬头却只看见陆庆平越走越远的背影,又瞥见一旁看热闹的苏采薇,心底生出不甘和愤怒,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苏采薇只是觉得段淑娟这一系列的操作有些眼熟,于是多看了一眼,结果就被瞪了一眼,她倒不至于生气,就是觉得好笑,但面上却是一副关切又紧张的模样:“段同志你崴脚了呀?崴脚可不是小事,得找王大夫赶紧正骨,不然脚骨长歪了就成瘸子了!”
她这话一出,段淑娟心底发虚,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脚。
有个机灵的青年想到了上午的事,立刻弯腰抱起段淑娟,拔腿就跑:“淑娟你忍一下,我送你去卫生室找王大夫!”
段淑娟都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拍打青年:“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淑娟,我知道你坚强,但正骨要紧,你忍一忍。”
青年劝说着,人却越跑越快,途中遇到了挑着担子的陆庆平,还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想,段淑娟似受了刺激一般,猛力挣扎,一下子从青年怀里摔了下来,只听得咔嚓一声,段淑娟捂脚惨叫起来。
叫声都传到了晒谷场。
苏采薇抬头往那边看去,再次对上了陆庆平的目光。
不过距离实在有些远,日头光又刺眼得很,她看不清楚对方眼底藏了什么情绪,也就懒得再看了,收回视线继续慢悠悠干活。
终于熬到日头下山收工了,苏采薇揉着酸软的腰肢往家走,在路上就察觉村里不少妇女看她的眼神透着异样,还不等她闹明白怎么回事,就瞧见自家亲娘在跟村里有名的大嘴巴廖大娘吵架。
“说谁狐狸精?你有胆再说一遍!”
“咋地,你家苏采薇都勾得陆家小子抱她了,还不叫人说嘴啊?她要是个好的,就该跟淑娟丫头一样,宁愿断腿断脚也不让男人抱她!”
石静兰被气得胸口起伏,扬手就要打过去,苏采薇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妈,你别冲动,我来跟廖大娘说。”
廖大娘看到她呦了一声:“采薇丫头回来了,这次没摔倒叫人抱回来?”
苏采薇听出了对方的嘲讽,但没有生气,只笑盈盈问道:“大娘,咱们新中国建国多少年了?”
廖大娘被问得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掰指头,边上就有人告知了答案,她立刻得意地抬起下巴:“十六年,采薇丫头你也是城里下来的,连这个都要问人,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说完,廖大娘哈哈大笑,周边也有人附和着笑起来。
在这片笑声中,苏采薇依旧淡定,还叹了口气:“大娘,我自然是记得咱们建国十六年,新社会都十六年啊,男女平等,妇女能半边天您都不记得,就记得旧社会陈腐封建的规矩,记得姑娘家被男人抱了或者拉下手就丢了清白,就该沉塘了,这样的旧思想传到公社去,不光您要被人笑掉大牙,就是咱们整个大队也要被人笑话。”
这话一出,那些笑声戛然而止,看热闹的村民立刻拉开了与钱大娘的距离,表明自己都是新社会的人,没有旧思想。
廖大娘被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词,最后恨恨骂了一句:“牙尖嘴利,我看最后谁敢娶你!”
苏采薇撩起额角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扬唇笑道:“那就不劳大娘你操心了,总归不会嫁到你家去。”
“你放心,我家大柱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娶你!”廖大娘傲气地叉腰怼回去。
“娘,你别在外面丢了,赶紧回家吧!”
廖大柱赶了过来,红着脸歉意地看向苏采薇,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最后用力拉住了老娘。
廖大娘倒想挣开,但比不过儿子力气大,到底被拽走了,但一路上骂骂咧咧。
围观的村民见热闹没了,宽慰了母女俩两句,就纷纷散去。
但流言并不会因为两句漂亮话就消失,而是会越传越多,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