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接着说道:“可若是贸然将他们自长安贬官驱逐,又显得其中有所隐情,难免引人非议。”
不错,这确实也不是李治乐于看到的。
废王立武的风波刚刚过去,他尚在整顿内政之时,若在此时忽然给人抓住了攻讦他和媚娘的把柄,对他的声望没什么好处。
“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听。”
李治无奈,“媚娘都这样说了,应当是早有主意,何必先说那些不可行的路子,直接说来便是。你如今已是皇后,不必还这样事事小心。”
武媚娘对此付以一笑,但是否真将那后半句话全然当真,她自己心中有一杆评估的秤。
“陛下不如在年后,对那四人以外派之名放到其余各州任职去。您看,宗正少卿等官职为正四品,各州刺史则在从五品到从三品之间,正能平级调派。便说——”
不需媚娘对此过多言语,李治已能自己顺着这话茬接了下去,“便说他们不适应长安城中生活,想去更自在的地方。”
他这一出接话,和盖棺定论的拍板也没甚区别了。
让他们走!让这群没事找事的武氏子弟都滚他的视线外面去!
不过这样一来……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媚娘,虽说用这等借口将人驱逐出京,在名头上好听一些,可总难免有人攻讦你这是在以权谋私,对异母兄长有所苛待。”
“武氏族人远离京城之后,你与弘儿也到底少了几个可依靠之人。果真如此的话,你不会后悔吗?”
武媚娘摇了摇头,“陛下既已见我执意速成这外戚诫一书,便应当知道我意坚决了。身为皇后,若不能以身作则为陛下分忧,那还何谈国母二字!”
“至于弘儿是否会少几个可用之人,我却不那么担心。”
“一来,陛下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弘儿的太子位置能否坐稳,除却看他是否有这等天赋外,没有任何东西比陛下对他的支持更为重要。”
“二来,陛下必定会为子女择选良师益友在侧。这些人的作用,难道还不如那些将武德功臣、家族荣耀挂在嘴边,却一事无成的家伙吗?”
李治闻言一笑。
那前一句,将太子的命脉和他这位天子彻底联系在一处,正是李治最想看到的状态。
而那后一句,也是李治近来所想。
弘儿出生于永徽三年的秋季,到如今整三岁了,翻过年去,按照虚岁来算就是五岁。
这个年纪,又是太子,已该当开始按照未来继承人的方式培养,直到二三十年后能接下李治的位置。
对于上一任太子李忠,李治本就对其有所不满,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一层,可对李弘,李治还是寄予厚望的。
既然都这样说了,李治确实不能让武氏族人影响到他,而是应当如媚娘所说,以有识之士对太子予以教导。
“若如此的话,”李治想了想,说道,“朕本就有意在明年改元,以示朝堂有新气象,便趁机为那几人加官外派吧。至于要将其放往何地,媚娘也一并参谋一二好了。”
他又不是听不出来,在媚娘、杨夫人以及那几个没点眼力见的兄弟之间,除了对方近来跋扈行径确实惹人不满外,还有些私仇要处理。
这点无伤大雅的有仇必报,可不会让李治觉得她有何性情上的不妥。
——毕竟他自己也是这种性格。
见媚娘已因回禀之事得到了解决,神色中的疲惫削减,李治也心情松快不少。
他一面随手翻阅着那几页外戚诫,深觉媚娘此举为他起码在几十年内少了个心腹大患,一面与她均在案前坐下。
武氏兄弟惹人厌烦,便不必在此时提起了。
倒是方才既已提到弘儿即将进学之事,可以继续说道一二。
谈论的是育儿,话题也更显家常一些。
但他没想到的是,媚娘随后出口的一句话却是:“说到弘儿的进学,我是不担心的,有陛下照看着呢。若非要说的话,我更担心另一个孩子。”
李治对于他觉得值得付出之人,还得算是慷慨。
加上太子本就是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几人之一,李治更不会不舍得择选良师。
所以比起弘儿,她之前答应阿菟的事情,才应当要单独提出。
否则,李治就算明知女儿聪慧异常,大约也不会想到要给她破格待遇的培养。
见李治有些讶异地朝她看来,武媚娘接着说道:“我是说阿菟。”
“翻过年去,她也有三岁了,她说话又比寻常孩童要早,更是比她兄长还早一些能顺畅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思前想后,觉得不妨让她得到一番栽培。”
“宫中的内文学馆没有这等教习幼儿经验,有些不合适。我本想着让阿菟去跟弘儿做个伴,也要培养培养他们兄妹的感情,或许还能督促弘儿履行学业,可再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李治问道:“这又是为何?”
他虽不指望女儿学出个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让她和太子一并读书也不错。
武媚娘苦笑:“阿菟是如何聪明的您也见到了,她甚至能在大酺之时出外游玩中,和那位邓王府中的门客交谈自若。真要和弘儿一并上学,学得太快了可怎么办?到时候,您给弘儿选择的伴读是要听从谁的话行事?”
李治:“……”
好问题啊。
他一面觉得这会不会有点多虑了,一面又觉得,以阿菟在大酺日出行前表现的本事,弘儿可能真的在聪明才智上比不过妹妹。
他有心忽略掉这个有点残酷的事实,便顺着话问道:“那媚娘的意思是,单独再为阿菟延请一位老师?”
“正是。”武媚娘回他,“陛下莫要嫌我多事,对阿菟这位老师该当是何许人,我还真有一点想法。不过——”
“能否让其准允教授,还得看陛下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