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田海涛家门前一直挂着两个“烈属光荣”的牌牌,田二婶说两个牌并排挂在门前太难看了,留一个就行了。
“那不行,两个就是两个!”田秉德拦住弟妹,“缺一个都不行!”
两个牌牌既给田秉信家带来光荣,也带来烦恼。县里武装队领导来挂牌的时候,送来两百块钱抚恤金。可是过后不久村里要家里退回一亩半地,因为家里人少了。
“俺家他爹保家卫国死了,地怎么还能收回去!”田二婶跟书记宋三苗争辩,按辈份,宋三苗得叫她堂姑奶奶。
“堂姑爷爷是牺牲了,可是村里最近又添了几口人,他们老往家里跑,整天在那里叫。”宋三苗跟堂姑奶奶解释道。
不过田二婶跟宋书记没吵上几天就换成另外吵法。
村里开始搞合作社,河西头的那些地就要被合作进去,“俺不参加合作!”田二婶生了气,“俺家牺牲了一个儿子,还有三个儿子,以后都是壮劳力,不用合作。”
“堂姑奶奶,你家是烈属,烈属光荣,觉悟得高,怎么能拖村里后腿!你得带头参加合作。”宋三苗又做堂姑奶奶的思想工作。
“合作合作,分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人民当家作主分田地,他爹当年就是为了这些地不被外国洋人夺去,才带着大孩去了朝鲜,人没了!地才种了没几年,又收回到合作社,这不是捉弄人嘛。”
“合作社可不是捉弄人,合作了,姑奶奶你是军属,就不用下地,让合作社的壮劳力去干重活,你干些自己能干的轻便活,到时就吃现成的。”
田海江这时在镇上读完初一,不继续读书了,他们家本来兄弟四个,前面兄弟三个都上过学,他三弟在上小学,四弟也要上学,他也算是读了七年书,认得几千个字,还能算算术,打算盘,搁在村子里也算有文化,肚子里有墨水的,他再接着读挣不到工分,他爹和他大哥的抚恤金又能吃几年?他必须要回到村里,担起家里。
回到村里,“娘,那咱不能落后,俺爸和俺哥都响应政府号召成烈士了,咱不能给俺爸和俺哥抹黑丢脸。再说,往后俺还得入党,争当先进,落后怎么能入党。”
田秉信和田海河死了,田海涛那时在上初小,田二婶已经不像田秉信在的时候那样坚信自己的想法。她当年就是坚信着田秉信朝鲜当兵回来,她当年坚信着全家可以成政府公家的人,她当年兴高采烈地把父子俩送上了大卡车。
原来家里的二孩儿已经变成现在家里的老大,二孩儿表明了要进步,再加上大伯哥田秉德也加入了合作社,于是那三亩地还是被合作了。
转了两年三亩地又成了人民公社的,这时候田海江已经成为生产大队民兵小队长,而田二婶也成为英人民公社西柳生产大队第三人民食堂的炊事员。
田海涛第三次差点死是跟田海江去西边修岗亭水库时生的。
修水库本来没有他的事,他那时在姜堰中学读初二,即使放麦假回家,他也要在村里一起干农活,可村里的壮劳力都去了岗亭修水库。田海江在水库上干了一个月回家看娘的时候见到了三弟,提出要带他去修水库。
“水库修好了,以后咱这里碰到旱天的时候就有水渠送来的水了,再说,年轻劳力都上水库了,县委书记、县长、好几个公社的书记和几十个大队书记都在修水库的工地上。”
田二婶也同意三孩跟着修水库。“听说咱县里给修水库的管饭,至少能吃饱,不像临县的不管饭。”
田海涛也觉得大队食堂里的粥太稀汤了,清清汤汤加上几块地瓜,还没有学校里吃的饱,听说同学春妮跟郑济国也要去修水库,他也就同意跟着二哥去到水库上。
“田里的庄稼谁来收?”走出村口看到泛黄的麦子时,田海涛想起了他本来是放麦假回来的,问他二哥。
“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会安排人手,你不用操心。”田海江只记挂着回家一天时间的空,他在的那块堤堰是否落后了。“咱现在人民公社了,有分工。”
岗亭有几个小山包,在一马平川的湖西平原显得十分突兀,这边虽然离运河不是很远,但西边的地势要高一些,从泗湖取水并不方便,在这里修建水库对西边的公社近便,于是县上组织了附近几个公社的劳力修水库,现虽临近农忙,但再接下来马上就是雨季,要抓紧时间赶紧把水库修出来。
近的几个村子的劳力基本是白天上工,吃完晚饭再干一段时间就回家睡觉。英公社离的远,大多数年轻人都住在工地上,离工地半里向阳的坡地上,散着几大排长长的铺盖卷,算是大家伙的住处,再往上,十来顶临时搭的帐篷,是县委书记、县长、县里的干部住的地方和指挥部。
田海江背了三弟的铺盖卷,在自己的铺盖旁挤出了点位置放下,安顿了三弟。
晚饭是每人两个玉米面窝窝头加一块老咸菜,田海涛自然高兴,这三个月一直在吃地瓜,虽然不至于饿的慌,但还是吃的烧心。
田海江看着三弟吃的高兴,悄悄在他耳边说,“说不定哪个礼拜还可能碰到有次荤菜,碗里能有两块肥肉,可香了!”
田海涛没言语,就是点点头。
从小长大,他对家里老二有种说不上的距离。也许两人差的年岁不多,小的时候两人自然经常打,打不过大哥会来帮他,因此对大哥更感觉亲。老大死后,两人原来在柳河小学不同年级,上学放学也很少同路一起走,他俩即便走在一起,别人也不会把两人看成兄弟,二孩儿像他爹,湖西常见的大扁脸,眯缝眼,塌鼻子,而田海涛却长的跟其他三兄弟都两个模样,脸削瘦,两眼深陷,嘴也不大,别人都说像个南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