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长进弄堂连廊,脚下的石板覆上青苔,原本栩栩如生的飞檐脊兽爬了绿藓,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植物疯长,参天的槐树、柏树被藤蔓缠绕。
飞鸟成群,白白的鸟屎密密落下,一坨覆过一坨,院子角落、石缝间长满白伞红伞。
只有一间屋子完好。
苏长槐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顿时一股混合恶臭扑面而来。
他掩鼻。
“谁啊?”
灰床帐中一个隆起的身影缓缓一动,苏老太的声音虚弱沙哑,像含了把沙。
她本以为是陈翠萍来收夜壶,恍惚间白光里的身影又不像,且那懒妇三天来收一回,还不到日子。
是长柏吗?
不是,长柏要圆一点、短一点。
那是?
“呕!”那身影往旁一呕。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苏老太激动地出“哎哎”的声音,想起床,但怎么都起不来。
听说人死前,思念的人会来接。
他死前,她守在他床边,他望着空中虚影,激动地唤了好几声“娘”,笑着离开,眼角流出两滴泪。
她摸了,还是热的。
没想到临她离开,来接她的还是他。
她最爱的相公。
她起身,想擦擦身子,想拢一拢杂乱的,洗把脸,涂上四十年前他送她的口脂。
她还记得那口脂盒子上刻着“焕颜斋”三个字,上锦官家小姐们都在用。
她怕他在那个世界莺莺燕燕环绕,她想好好收拾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跟他去另一个世界,再做夫妻。
可她起不来,使唤不了这笨重的身子。
她原本的身子可轻巧了,爬山爬树什么的不在话下,还能搬能扛,是当时村子里最能干的姑娘。
还不是家里穷,从小练出来的,这原不值得一提,自她嫁为人妇,住进苏宅便养尊处优起来。
吃饭、睡觉、洗澡、穿衣,甚至拉屎都有人伺候,所以她的身子懒了、乏了,再吃不得苦了。
她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流水一般的银子堆出来的。
所以相公去世后,她渐渐辞退了所有的下人。
她脑子笨,不能生财,那便守财,把相公留下的家产传给子子孙孙。
许多人骂她是守财奴、铁公鸡,甚至连她二儿媳妇都这样说,她不在意,只要她在一天便要守好相公的家产,死了化成鬼魂也要附在苏家家产上,二儿媳妇挥霍时,她便跳出来带她一起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但如今相公来了,她不确定了。
恍惚中,有温热的帕子擦她的脸,很轻柔很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擦。
接着是脖子、手和脚。
绞了帕子,又撩起她的衣裳,擦后背和前胸,擦腿擦屁股。
她的眼里只有模糊的影儿在床前忙碌。
她泪目了,相公从未这样耐心地伺候她,从来都是她这样伺候他。
相公成了鬼,倒转了个性儿。说实话,她更喜欢这个鬼相公。
“浔哥儿。”她清了清嗓子,一如四十多年前唤了一声。
眼中的影儿一滞,继续绞帕子。
“娘,我是长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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