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六说:“哪里还有钱了,家中这么多人要吃饭,昱翱又要念书,当初又是征税,我这手头也就是几十块。”
他还没有说完,那赵姨娘立刻火点炮竹一般炸起来:“你说甚么!那房租一收就是三年的,怎么可能就剩几十块?家里一点现钱都没有,你让我们娘俩怎么生活?”
赵老六说:“这我也没有办法,姨奶奶,您这是好命,天天只管睁开眼吃闭上眼睡,家里的操持可都是我,说实话,我还往里面填补呢。”
赵姨娘吼道:“你少糊弄我!你当我是老头子呢?我告诉你,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钱咱们对半分了,从此不再来往。”
赵老六冷笑两声:“成啊,但是这个对半分,得算上这宅门,把宅子一卖,一人一半。”
赵姨娘说:“放你娘的狗屁!宅门是我儿子的,你算个狗屎你也想分?”
赵老六说:“表妹,这就是你的不对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地也算是昱小少爷的干爸爸,总不能你们娘俩吃肉,我在旁边喝粥,再者说,如今这昱家大少爷可是从上海回来了,听说混的还风生水起,他是个什么东西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不卖这房子,当心到时候鸡飞蛋打。”
赵姨娘怕的就是这个,她嘴硬了一句:“这是他爸爸留给他弟弟的,他才不稀罕。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他回来这么多天了,也没有说过要把老宅要回去……”
赵老六冷笑:“那是因为大少爷以为姨太太立着贞节牌坊呢,要是大少爷知道姨太太把他父母的灵位都扔了出去,跟管家不干净,别说把您轰出去了,把您游街示众都不好说。我是个下人,贱命一条,大不了回乡下老家去让闺女女婿给养老,您呢?您还要不要脸面?要是昱翱少爷知道了,他呢?他还能不能活呢?”
华尔兹很快进入正轨,成为官老爷们夜生活的新去处,偏偏身为大东家的昇爷不爱坐镇压场,有事没事总要去典当行溜达溜达。
没几天,这适民典当行中,连掌柜带伙计全都知道了昇爷这一号人,黎漠本来打算要去一趟南京,民国成立之后,北京已经失去政治中心地位,很多有头有脸的富户都搬去了南京,他打算把收到的东西从南京放出去一批。
但是昱昇一回来,他又迟迟下不去决定,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始终不想离开北京。他本来就是个隐忍被动的性子,加上这一辈子,亏都吃在昱昇身上了,如今就有点畏手畏脚。
昇爷来典当行从不客气,指手画脚颇有点半个老板的意思,如今这人也学会拉拢人心,时不时就要指使阿杰们搬些瓜果梨桃慰劳镖师伙计,自然也不是白送的,典当行的东家向来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的渠道又多,没多久华尔兹的进酒价格都跟着减了三分。旁人不知情,还要称赞俩人倒是一对金石之交。
黎漠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应付昇爷和店里的生意,从天津给沈姨娘们带来的东西也一直扔着没空去送,昱琇来了几次说妈妈叫他去家里吃饭。
这日正好闲来无事,黎漠干脆叫了黄包车,拎着礼物去了沈姨娘住的院子。沈姨娘很喜欢黎漠来,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对黎漠的信任多过昱昇。
黎漠年过三十还没有娶妻,沈姨娘总觉得跟昱家有关,颇想把女儿嫁给他。之前是觉得高攀不上,如今昱昇回来了,连带着昱琇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不少,倒是门当户对起来。她这样想着,越发看黎漠顺眼起来,连忙把他让到屋里。
两人闲聊两句,不免要说到昱昇,沈姨娘感慨道:“啊呀,真是长大了,他刚回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呢!如今一看,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淘小子出好的,这孩子小时候那么不省心,如今最出息的也是他。他开的那家舞厅你去看过没有?我听琇儿说,里面漂亮的很,连门窗都是金光闪闪的。”
黎漠笑笑:“是长大了。”
他抿了一口酸梅汤,冰得心里跟着一激灵,憋了半天才问一句:“他跟您说过了没有?恩,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沈姨娘说:“当然不走了,还走什么呀,家就安在这里了。多了的我也不好问,毕竟我不是他亲妈,说起来总是隔着一层,哎……我倒是听说,他这次还带着个女人回来的。”
黎漠最计较的就是这个,他嗯了一声。
沈姨娘笑道:“哎,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收心了,这是好事,只是我听琇儿说这个女子能说敢笑,头发烫的像个鸡窝,大着肚子还在那舞厅里面抛头露面,若是太太在世一定是不肯让他娶这样的女子的,不过现在年轻人都讲究自由婚,随他也成。他也没有带来给我看,我也不好过问,你们两个如今走得近,你也问问他到底娶人家过门了没有……”
黎漠忍不住说:“他说那不是他太太。”
沈姨娘说:“哎呀,我就怕是这样,还是找个好日子,把人家姑娘明媒正娶了,总不好人家孩子都生了,还没有个名分,那才是真的罪过。这人啊,活着不就是为了延续香火,生儿育女嘛,黎漠,不是沈姨娘要说你,你也要抓点紧了。”
黎漠抿了抿嘴,喝干了碗里的酸梅汤。
一路上黎漠心里起起伏伏,他办事一向稳妥,看似被动,实则心中有数,面上不动声色而已。如今这招对付昱昇,对方还不知怎样,自己就先扛不住。他感情隐藏的深,一路全靠着昱昇生拉硬拽,如今昱昇学会了后退半步,他倒是坐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