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气炎热,在地窖中也能勉强过活着,后来几日,街上的洋人渐渐又少了些,义和团的拳民也不见了踪影,黎漠爬出来几次,看见外面安生了些,才叫昱昇也出来。家中的门被砸开,东西尽数被搬走。只留下了灶台上搬不走的锅,两个人多日没有吃熟食,如今生火烧水,热热的蒸气煲地泪水都要一并下来。
许是家中生火被人瞧见,晚上的时分,门口传来些许动静,一声比一声高亢。黎漠先听见,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狗送上门来,叫醒昱昇,俩人捡了块砖头打算擒了吃肉,谁知道溜出门去看见,哪里有什么野狗,那扔在门口的分明是个婴儿。
如今生活朝不保夕,扔了亲骨肉的事情也并不新鲜,只是怕是这家人不知晓事,怎么也不扔去个宅门人家,昱昇拉着黎漠俩人围着那婴儿看,那孩子怕是刚刚离开娘胎没多久,脸色蜡黄,啼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黎漠看着心酸,伸手给抱了起来。
昱昇跟着黎漠,一齐把这苦命的弃儿抱回破屋子,双双不知道怎么办,到底是条人命,又是丢在门口的。黎漠向来心软,嘱咐昱昇把锅里的米汤端来一点,昱昇只觉得好玩,生活苦楚之际,有了这个玩物倒是能提起些精神,两个人蹲在炕上,喂小猫一般用手指头点了米汤给这婴儿,也该着这孩子命大,磕磕绊绊竟然也活了下来。
终有一日,北京来人了。
原来,这外面变了天,老佛爷不知道跟洋人签订了什么条约,洋人不在烧杀掠夺,京城的大户们这才回了家,昱思惑一家路过天津,留下了两个伙计按照义和拳送来的地址寻找孩子。谁知道天津却不甚太平,两个人只得躲了,等着太平了才出来找孩子。
黎漠昱昇时常躲了在地窖中,伙计几次找来都扑了空,消息传到山西去,老爷摔了杯子,如今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加叫人放心不下。于是下了死命令,若是找不到少爷,伙计也去自谋生路。伙计吓得魂不附体,往返又找,恰逢这日,黎漠在院子里糊地瓜,有了人气,两个伙计瞧见了希望,上门询问。
黎漠眼看家里来了生人,立刻戒备地后退几步,伸手便要去抓火筷子,还没动手,屋门被推开来,那昱少爷已经认出家中伙计,从屋里冲出来,两个伙计瞧了半晌,才勉强认出他,顿时眼泪都下来了,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样子,简直比小乞儿还不如,那昱昇拉住俩人的衣服,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伙计终于找到人,一颗心也放下了七八分,对黎漠连连道谢,又掏出盘缠答谢,欲拉着昱昇走人,那黎漠老实惯了,也不肯要钱,直直地看着昱昇,昱昇甩开伙计的手,跑过去拉住黎漠:“要是走,便要带着他一起走!”
伙计面面相觑,一个上来劝:“少爷莫要耍脾气,这一路还不知道怎么光景,怎么好带着他?”
另一个也拉着小声说:“少爷,这终究是个生人,我们这一路为了找你所剩都少了,再带着他,怕是要没钱回去了。”
黎漠听了,转身回到屋檐下低着头不语。昱昇见了,几步跑回去,站在黎漠身边嚷嚷道:“我不管!我便是要同他在一块!你们若是不带着他,也不要管我死活!”
一个伙计吓唬他道:“老爷临行交代,你若是不听话,便不带你回去了,你难道要饿死在这儿不成?”
昱昇吓了一哆嗦,他自然是抵死也不愿在这里受苦的,他低头看看黎漠,正巧黎漠也仰头看着他,黎漠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闷声道:“你同他们走罢……”
昱昇瞧着黎漠欣长的背脊,知道那里为他挡过多少次毒打。他攥着拳头,含着眼泪对伙计说:“那便把我丢下吧!反正他不走我也不走。”
俩个伙计面面相觑,这少爷是怎地性子他们一清二楚,若是泛起倔脾气来,当真是谁说也不听。黎漠听见昱昇这样说,心里不免是一动,跟着他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这少爷却敢这样说。当真是把他当成了亲人,黎漠站起身子,抓着昱昇的手道:“你先走吧,等我长大一些,去京城找你就是……”
昱昇把个脑袋摇晃的如拨浪鼓一般:“若是分开了,以后怕是都见不到了。”他跑到两个伙计身边说:“我爸爸总是讲做人知恩图报,他爸爸为了救我叫洋毛子打死了,若不是他,我早就饿死了。如今你们带着我回去,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若是让我爸爸知道了,怎么样说呢?”
俩人一愣,都没想到昱昇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年长那个想了想终是点点头:“少爷重情义,成嘞,这小子看着也有膀子力气,真叫到家中,向来也能帮衬点。那便一齐走罢。”
昱昇这才露出笑模样,他跑回黎漠身边拉住他的手:“他们答应了!这样我们便能一齐走了!”黎漠也漾起笑容,他倒不是多憧憬富人的生活,只是想着能不跟昱昇分开就是好的。两个人拉着手在院子里高兴的欢呼,两个伙计看他们的模样也摇头苦笑,年轻的那个同昱昇说:“只是少爷,带你们回去虽容易,留不留下我们可做不得主,还要听老爷的。”
昱昇知道爸爸最喜欢讲义气之人,只自信道:“那你们管不着!”他高兴地跑进屋子又抱出来那个婴儿:“这一齐带着罢!”
年长伙计哎呦的叫了一声:“怎么还有个小崽子?”
昱昇搂在怀里道:“你带我们回去便是的了!若是爸爸不让养,再送给别人家,不然你就算带着我回去,我也要告诉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