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山联系不上人,砰地把手机扔进储物槽,手上温度迅速褪去,指尖都麻了。
鸣笛声中,牧山调转车头一路钻空别车,脑海中一片空白,驶向高速路口——
第12章“伤者家属”
牧山的父母意外丧生于一场山体滑坡事故。
那年牧山高三,还是个成日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的养尊处优小少爷。
他虽然会被安排一些普通人听了满头问号的课外学习,但得益于他所展露的天资,外公外婆发现他不至于长成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草包,就不再推荐他学不感兴趣的——比如礼仪和国画,纵容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一点马术和网球。
李浩煜没这么好运,给他当陪练之余还得上植物赏鉴哄亲爹开心,上得两眼一抹黑,学成归来仍然不认识小番茄和五彩椒。
其余时候,牧山基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随心所欲的清闲生活,连别人举家挂心的高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诸多选择中最平凡的一个。
他的人生拢共都数不出几件“燃眉之急”,事事皆有轻松乏味的最优解,以至于在他心里,成年这个生日已经能够算得上“头等重要的一天”。
牧山提前一周,打视频提醒远在子阳村的爸妈,但并不坦率:“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定好时间了吗?还记得下礼拜有个什么日子吧?”
信号不太好,爸妈笑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故意说忘记了,逗他气急败坏挂了电话。
他与爸妈一起创造的、为数不多的回忆就截止在这里。
牧山后来才从各方得知一些细节,他生日那周,他这里只是阴雨不断,子阳那边却是连日暴雨,从村子到县上的班车安全起见停运,他爸妈是滞留到他生日前一天才见不下雨了,连忙自行驱车离开。
车虽开得谨慎慢速,但在没有铺设山体防护网的路段,山间土壤受连日降水渗透侵蚀而变软、失去支撑力,意外发生了小范围的山体滑坡。
山上轰隆作响,他们闻声不对,但为时已晚,泥沙俱下,前驱车在急加速时打滑侧翻,随落石土块一起被冲下山崖。
牧山的爸妈是为了赶“头等重要的一天”才如约出发——可牧山往后余生的每一个重要瞬间,他们都赶不到了。
牧山拒绝相信,感到愤怒:“我只是过个生日而已!这种天气他们根本不会赶路!他们那么多年从没着急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外婆的眼泪。
他茫然无措地回想,爸妈打电话说归期不定时,他语气冷淡吗?责怪他们了吗?发脾气了吗?
牧山的生日在爸妈去世的后一天。
但他是在一个月后的葬礼上才恍然“长大”的。
他站在两鬓发白的外公外婆身边,明明二老才是家中产业的掌舵者,并且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脊梁像两根定海针似的,可他仍然从宾客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
小少爷过得太顺,或许他年纪轻轻就懂“鸟为食亡”的社会规则、懂“无利不起早”的商场规则,却从不懂“世事无常”的人生规则。
人有通天权利、雄厚财力,也挡不住山间一场急雨。
牧山高考没有发挥出应有水准,他原本该是“考取国内名校但选择出国”的那一类,最后成了“没考好干脆出国”的那一类。
高中毕业,学校组织的成人礼活动由外公外婆陪伴参加,他即使发挥失常,也仍能跻身优秀毕业生的行列,可他还是感受到了老师同学没宣之于口的惋惜之情。
矛盾地,他的自尊心和自弃心一并疯长起来。
外公外婆从和蔼的“隔代亲”变成了严厉的引路人,没了爸妈两副羽翼的遮挡和撑顶,那些和家业相关的重担又要往牧山的肩膀上压。
牧山想,爸妈可以的躲的,他未必就不能躲吗?
他以学业为由在国外潇洒六年,唯一没躲的事,就是替他爸妈维系和子阳村小学的捐赠关系。
郑如兰对他的看顾与歉疚来源于此——
他对乐柠的上心与在意也大都来源于此。
牧山驱车在高速上疾驰,超速罚单是肯定要吃的。
他一路胡思乱想,明明自己就和“山”犯冲,还偏偏顶着这个字为名。
事发时间偏就凑巧赶上乐柠进县……牧山不知道给乐柠打了多少个未接通的电话,后来实在不想打了。
他不能接受,万一他和乐柠的缘分真的也以这种形式画上句号,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不就是乐柠欲哭的表情和红红的眼睛了吗?
乐柠那些气人的行为他好像短暂遗忘了,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全是乐柠如何懂事可爱、如何讨人喜欢令人心软。
爸妈出事时,他正处在最自负又最无能为力的年纪,连个驾照都没有。
“这回我赶得上吗?”牧山喃声自语。
牧山途经子阳县继续往下开进村,天空没有下雨,但要再朝事故路段前进,就已经有封路提醒了。
牧山没有路怒症,以前甚至上过礼仪教育,但边开边骂,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开他妈一辆爬山路费劲的电车,穷显摆他的鸥翼车门吗?
因为事故突发,有车堵在路上艰难折返,没办法再往下开,他索性找了个不挡路的小坡,留出一点容人错车的空间,把车停了上去。
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牧少爷开始在泥泞山路上徒步暴走,看见抢险车都要上去问人家能不能带他一程,讨了这辈子没受过的骂,后来花六百块找黑车司机带他绕了一小段土路,再往后,就实在进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