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过去,城内疫情局势渐朗,萧洵安终于开口解了封城令。
这一解,战报便送至案头——禹蚩军队已然压境。
这是萧洵安早已预料到的,在他将大军调来围城时,他就料到禹蚩军会趁虚而入。
这必定是场艰难的仗,但城内的损耗比他料想的要好很多,故而他也更有几分把握。
当即传出消息,城内疫情惨重,唱得一出空城计。转头往朝中递折,请求支援;并书信最近的五羊郡郡守求援。
城外守兵佯退,然而城中将士已然集结,布置防卫,等候会师。
等的就是兵临城下,一举击杀。
思源城还没从瘟疫的苦难中清醒过来,再一次落入了战前的恐慌。
黎川站在城楼上,整个城池静悄悄的,大道上除了巡防士兵,只零星几个路人。都是大包小包,朝家里置备粮食。
她看见一棵梧桐树,枝干上冒了新芽,春天终于来了。
但……
“黎川,你来了。”萧洵安一身轻甲朝她走来,“近来顾不上你,有什么需要告诉管事,无事可去汤泉转转。”
萧洵安事务虽忙,但语气淡然。他常年征战,倒也习惯了大战将至的紧迫感。
“你可是要上战场?”
“这次的局势,免不了主将下场。”
见黎川没回应,萧洵安又说,“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这次定将禹蚩军主力一举拿下。战线推回,只是时间问题。”
“你……可有什么愿望?”黎川直视他的眼睛,眼里是毫无掩饰的悲悯。
萧洵安忽然想起他曾经问过黎川,“若有一日是我的死期,你可会提前告知我小心?”
城楼上的风很大,吹得黎川乌黑的丝胡乱飞扬,萧洵安想从她神色当中找到一些不舍,可最终,自己的心乱了。
他转过头,看向刚芽的那棵梧桐,“即使修出了丹元,也改变不了吗?”
黎川知道了老顾给他的许诺,若能登仙,命途将改。
可萧洵安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登仙阁的册子上,即使旁人错算了,宿机也不会犯错。
因为宿机也知道,只有萧洵安死了,南承宫真正的主神才能归位。
“你可会想念我?”
黎川愣了一刻,她看着那张与文烁君不尽相同却重合在一起的脸,仿佛是告别,又好像是迎接,她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萧洵安未曾想过黎川会如此回应,如若是常时,他定然欣喜若狂。在此刻,在他将死的时候,终于得到这样一句回应,只觉得可悲。
他眼眶灼热,视线模糊。但他此刻站在城楼上,那么多的将士为他驻守在这里,他仰天希望风能带走他的眼泪。
终于,他开口,“士死国,不足悲。”
接下来的时日,黎川一如既往守在他身侧,仿佛是为一座危城,守最后一班岗。
大战将至的那一晚,萧洵安很想饮酒,他想他至少醉卧沙场,后人议时或许会说,“他若不是醉了,定然得胜。”
可他面对满桌的陈酿,终于还是克制了,即使败绩,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将士,有一个醉酒的主帅。
他以为自己会难眠,早早躺在卧榻上。这一躺,便陷入黑沉的梦境。
“洵安!好痛!”一口鲜血吐在他手心,黎川昏死在他怀里。他很慌乱,想做什么,却无法支配自己的双手。
“洵安……”黎川从一个洞穴温泉中醒来。
“洵安……”黎川猛的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扯,炽热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萧洵安脑子嗡嗡鸣响,一瞬地懵然之后,他一把握住了黎川的肩,压着已然有些哑的声音,“黎川!镇定!念清心诀!快!”他语气无比坚决,内心却地动山摇。
这不是他的声音,亦不是他的做派。这是……文烁君。
面前的黎川,面染薄红,眼角更甚,眸子里含混不清的氤氲水汽。薄烟似的层层里衣,被她自己扯得乱七八糟。
这一望,胸中更是兵荒马乱。他蓦地闭上眼,“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万变犹定……”他心中又是一惊,他念不出了!他竟背不出下一句!
“无耻。”萧洵安心中骂道。可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躯体,不,应该说是文烁君的躯体。
“这是你前世记忆,你是最后一世了。”老顾的声音,在混沌黑暗里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