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信为他撑一扁舟,晃晃悠悠在水上行驶,本来无意驶进烟柳之地,是姚曦见此处灯火迷离,心生好奇。
等小船靠近连片青楼前的那一弯仿佛被脂粉染成粉色的河道,姚曦也进入那朦胧水光、月影、灯火、歌声等交织的绚烂绮丽恍惚迷离的世界。
他站在船头,抬头看,恰好看见谢长瑄在楼上栏杆处饮酒。
这里的人都在醉生梦死,都在纵情声色。
唯有这个面容英挺的郎君孑然一身,孤独饮酒。
谢长瑄也注意到目光久久注视在自己身上的姚曦。
他不是随意的人,而今喝了点酒便有些失心疯,脑子一热邀请姚曦一起喝酒。
姚曦欣然接受,留袁信在船上等候便上了阁楼。
谢长瑄自来熟地递给他一杯酒,恰巧姚曦此夜也想喝酒便接过酒杯。
长夜漫漫,两人对江月而饮,此间没有一句对话,至东方乍白,姚曦酒杯抛入江河,兴尽下楼。
谢长瑄见袁信将姚曦扶走,神差鬼使的开口询问姚曦的名字。
姚曦喝得有些迟钝的脑子想了想,抛出了贺隐之的名字。
然后谢长瑄说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出来坐个船都能遇见男主,姚曦愣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留给谢长瑄一个背影。
船上置一张矮榻,不算太窄,够姚曦在上面打两个滚,姚曦醉得神志不清躺在上面突然好奇袁信的过往。
“信,你当初为什么入宫啊?”
桨水声悠扬,站在船尾的袁信被晨霭沾湿了衣袖。“我幼时家境尚好,乃一地豪强,祖先官位最高到了两千石的廷尉,同宗也出过不少法吏。”
“袁姓的廷尉?我听过他,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贺太傅说他是个有名的酷吏,重用刑法,可止小儿夜啼。没想到你是法家的人。”姚曦笑了。
在儒家大行其道的大殷,法家势微并不好混,袁信的家族渐渐从政治权利中心淡出,在京城销声匿迹。
“我十三岁时,家乡大旱三年,粮食绝收,地方官员贪了朝廷的救济粮,使家乡饿殍遍野,造反的贼人们洗劫了袁家,杀了袁家上下三百人口。”
姚曦听到这里已然沉默。
其实贼人之前也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他们饿红了眼,也失去了人性,嫉妒袁家富贵还有余粮,于是抢了钱,杀了人,一把火烧了被洗劫一空的袁家。
袁信机敏,被人捅了一刀后佯死,最后在一片大火中从家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了。
“家乡其他的豪强见袁家遭劫,便瓜分兼并了袁家的土地,无依无靠的我流落到京城,因为是流民没人愿意用,被迫卖身成奴隶。宫中缺人就把我挑选了进去。”
袁信声音越来越轻了:“陛下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入了宫却没有去势吗?”
姚曦清醒了一些,想让袁信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袁信紧接着道:“当时刘常侍见我姿容尚佳,改变主意,想把我进献给先帝当男宠。”
先帝宠信放纵宦官,甚至默许宦官毒杀后妃,大太监刘常侍偷偷摸摸留下袁信的命根子,就是怕袁信上了先帝的龙床,伤口会让先帝兴趣全无。
袁信笑了:“刘常侍让我以色侍人,大丈夫岂能受此辱?于是我背地里毒杀了他。”
当时险象环生,袁信斗智斗勇一一化解,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多年后坐到了掌印太监的位置。
姚曦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作为你忠心耿耿的回报,朕允许你娶妻生子……”
袁信嗓子一紧:“陛下,信不是这个意思,信心甘情愿侍奉你……”
姚曦原谅了袁信的鲁莽,但没有接受袁信的爱意。
他合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此夜过后,姚曦和谢长瑄建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两人偶尔相聚,有时下棋饮茶,有时赏月饮酒,有时纵马游猎……
关系看上去像很普通的朋友。
如此过了几个月,姚曦觉得谢长瑄对自己有某种误解。
他似乎觉得贺隐之是喜欢姚曦的。
当然,姚曦现在在他眼中是贺隐之。
有一次,谢长瑄饮了很烈的酒,无意间谈起为什么初次见面就邀请姚曦喝酒。
谢长瑄说,那夜姚曦独立船头,月的清辉照着他的脸,苍白又冷清,眼里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冰雪般深刻的孤独。
姚曦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袁信悄悄握紧腰间的佩剑,觉得谢长瑄的眼神没由得的恶心。
谢长瑄自言自语:“你一定很爱那个昏君吧……”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姚曦微微诧异了一下,为什么谢长瑄会觉得贺隐之喜欢他。